现代唐诗学范式论文

2022-04-15 版权声明 我要投稿

摘要:《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简称《总目》)研究一直是“四库学”研究的重要板块,甚至可谓其学术积淀最为深厚的组成部分,2017年国内对于《总目》展开的研究依然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此綜述即是通过考量分析,以勾勒研究状况的大体新貌。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现代唐诗学范式论文 (精选3篇)》相关资料,欢迎阅读!

现代唐诗学范式论文 篇1:

东亚唐诗学资源的开发空间及其现代意义

摘 要: 在东亚的日、韩等国,从8世纪至近世,唐诗以各种形式广泛传播,学唐、崇唐的风气长盛不衰。这既扩大和深化了唐诗的既有传统,亦汇聚了丰富的审美经验,传递着多方面的文化信息,甚至影响到东亚各民族传统的承继和新变。东亚的唐诗接受活动主要涉及辑校、编选、注释、评论、翻译与创作等形式,其间蕴藏着丰富的唐诗学资源,有待清理、总结、开发和利用,可为今天的唐诗研究提供新的基础材料和理论参考,亦可为当下东亚汉文化圈的精神文明建设提供富有效用的历史资源。

关键词: 东亚;唐诗学;文献

DOI:10.13852/J.CNKI.JSHNU.2020.05.001

唐诗审美特点的呈现和典范意义的形成是一个动态的历史过程。从唐宋以至现代,人们对唐诗性能和意义的理解不断发生变化,从而赋予唐诗以永久的生命活力。千余年来编选、赏读和评论唐诗的经验及其成果浩如烟海,成为唐诗学研究的富矿。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唐诗学研究已取得丰硕成果。但唐诗不仅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代表,同时也是世界艺术的瑰宝。在东亚的日、韩等国,由于文化上同源,从8世纪至近世,学唐、崇唐的风气长盛不衰,唐诗以各种形式广泛传播,而且被奉为汉诗创作的典范。经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唐诗文献增添了极其丰富的新资料。研究者们通过辑佚和校勘,推出了新的校本;通过注释与考证,提供了各种批注本。为传播和导读,他们出版了许多选本、讲义本和翻译本;通过品赏和研习,产生了丰富的研究论著;通过模仿和借鉴,留下了大量带有唐诗印记的汉诗。唐诗在东亚的传播和接受,不仅扩大和深化了唐诗的既有传统,显示出唐诗的丰富内涵和巨大魅力,亦汇聚了丰富的审美经验,传递着不同国籍、不同时代的文化信息,甚至影响到东亚各民族传统的承继和新变,极大地推动了东亚的文明进程。东亚的唐诗接受活动,主要涉及辑校、编选、注释、评论、翻译与创作等形式,其间蕴藏着丰富的唐诗学资源,有待开发和利用。

日本最古的汉籍书目录是藤原佐世9 世纪编的《日本国见在书目》,这部敕编目录记录了日本国止于平安前期的传世汉籍,其间收录唐代诗人唐太宗、许敬宗、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上官仪、李峤、崔融、刘希夷、陈子昂、杜审言、宋之问、王维、李白、王昌龄、元稹、白居易等的诗集。大典禅师《全唐诗逸序》述及唐诗东传盛况:“当时遣唐之使、留学之生,与彼其墨客韵士,肩相比,臂相抵,则其研唱嘉藻,记其所口,誊其所记,装以归者盖比比不已。”(竺显常:《全唐诗逸旧序》,载河世宁辑:《全唐诗逸》,江湖诗社藏文化纪元(1804年)春版,第1 页。 )林悫的《史馆茗话》则描述9世纪日本人学唐诗的热情远不只是学白居易:“本朝朝士之作诗,多是效白氏体,故不斥其名,唯称《文集》或曰居易存时,其集既传来……然空海传来《王昌龄集》,菅相读《元微之集》、慕温庭筠诗,且江维时所辑本朝《佳句》,公任《朗咏》杂载李峤、王维、刘禹锡、皇甫曾、许浑、杜荀鹤等句,《江谈抄》引卢照邻句、载杜少陵事,则岂唯白集而已哉?”

林慤:《史馆茗话》,载池田四郎次郎编:《日本诗话丛书》,日本株式会社凤出版,昭和四十七年(1972)复刊本,第一卷,第361页。)由中国人书写和刻印的文献,因各种情况流转至日本,其中多有遣唐使和留学僧携归的稀见文献,有的后来在中国失传。如《翰林学士集》《新撰类林抄》《赵志集》《唐人送别诗》《杂抄》等,不但新、旧《唐书》及宋代诸家书目皆无著录,其中更有不少《全唐诗》未收佚诗。又如唐代张庭芳注《李峤杂咏》二卷,國内未见,有敦煌写本存残卷,分藏于伦敦、巴黎图书馆,而在日本宽政十一年(1799)刊木活字《佚存丛书》第一帙第十册里保存完好。这类典籍有的已被介绍到国内,有的还罕为人知。日、韩等国还藏有颇多唐人诗集的重刻本、抄本和活字本,有些在辑佚、校勘和辨伪方面做了富有成效的工作。如江户时代的河世宁即从日本留存的多种典籍中辑出清修《全唐诗》未收佚诗,编成《全唐诗逸》。关于这些,学者多有论及,此不赘。

唐诗的编集起于唐代,主要是为保存诗作;而后世搜辑、整理唐人诗集所进行的补正和辨伪等工作,就进入了唐诗接受的范围。

数量众多的唐诗典籍,经古代东亚各国汉学家依多种善本进行过校勘整理,显得尤为珍贵。服部南郭编校《唐诗品汇》和《唐诗选》,皆川愿辑校《王昌龄诗集》,熊谷维辑校《崔颢诗集》《常建诗集》,那波道圆辑校《白氏文集》,山胁重显整理《分类补注李太白诗》,芥川丹邱重校《王勃集》,后藤松阴校勘《三体诗》,高楠顺次郎等辑校《王梵志诗集》,林衡辑校《李峤杂咏》,椎名宏雄辑校《寒山诗》《拾得诗》,恩田仲任辑校《王建诗集》等,皆有重要文献价值。如淀上菊隐训点《岑嘉州诗集》,乃以唐代杜确所编为依据,参以明代李本芳、许自昌校本,“对映同异,并存无遗。且历代选唐诸集有少出入者,亦取而收”。在编排体例上,未沿袭杜确按内容分类,而是依照许氏以体式编次,将原书所注全部收入;间亦考疑辨误,如“公《送杨子》五律,误在《太白集》;又高适《送郑侍御谪闽中》五律,误入杜编。今据而改之,各得其正”。(淀上菊隐:《岑嘉州诗集序语》,载《岑嘉州诗集》,日本宽保元年(1741)水玉堂刻本,第4页。) 明治中叶,近藤元粹辑王、孟、韦、柳诗集,旨在使本邦读者“吸取四家之清气,溯而入陶诗冲淡清真之域”。( 近藤元粹:《王孟诗集绪言》,明治三十二年(1899)序刻本,嵩山堂藏版,第2页。)据明治刻本前《绪言》可知,近藤元粹是以清代胡月樵《唐四家诗集》为底本,参考宋代刘辰翁,明代顾可久、顾元经、凌初成,清代赵松谷诸家注本,以及《唐诗品汇》《唐诗正声》《唐诗鼓吹》《古唐诗合解》《唐诗贯珠》《唐才子传》《唐贤三昧集》等合选本编纂而成。近藤元粹的《笺注唐贤诗集》,则在王士祯编选、吴煊与胡棠笺注、黄培芳批评《唐贤三昧集》的基础上,“订正其谬误,更增补批评”。而朝鲜世宗不满意王伯大《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和魏仲举《五百家注昌黎先生集》,遂命集贤殿学士崔万里等重修《朱文公昌黎先生集》;佚名所撰《樊川文集夹注》,现存永乐十三年(1415)公山刊本及正统五年(1440)全罗道锦山刊本,所附郑坤跋语介绍刊刻缘由:“小杜诗古称可法,而善本甚罕。世所有者,字多鱼鲁,学者病之。今监司权公克和与经历李君蓄议之,令详校前本之讹谬而刊之。”此书很有可能出自韩国学者之手。( 参见金学主:《朝鲜时代刊行中国文学关系书研究》XI《关于杜牧的〈樊川文集夹注〉本》,首尔大学出版部2000年版。)这些编校、辑佚成果,为后人编辑唐诗提供了极大便利,也成为后世整理唐诗的重要文献基础。

大体而言,每一唐诗选本都贯穿了选家的美学趣味和诗学观念,包括对唐诗的质性、功能、体式、流变、宗主等问题的认识与态度,从而构成其选诗的价值取向。这些,既体现于选诗的相对范围、数量比例以及风格面貌等客观展示之中,也表露在选本的序跋、凡例、圈点批注及其他相关主观论说里。

选唐诗是东亚“选学”中最为发达的分支之一,选诗的品种繁富。有依据汉传典籍进行增删编选,如朝鲜许筠《唐绝选删》即参考《唐音》《唐诗品汇》《古今诗删》选录绝句10卷。有通选唐诗,如日本石作贞编《李唐名家诗选》,朝鲜崔瑆焕选《三唐五代诗》;有选某一时期,如朝鲜许筠《四体盛唐》、日本馆机《中唐二十家绝句》;有专选某体,如日本蓝泽南城《中晚唐七绝抄略解》,朝鲜李祥奎《唐律汇髓》。有按类编选,如日本冈崎信好《唐咏物诗选》、朝鲜闵晋亮《唐诗类选》;有按韵分列,如日本源修安《唐诗分韵》、朝鲜姜世晃《唐诗七律分韵》。有合选,如日本山本泰顺《李杜绝句》、朝鲜李瑢《唐宋八家诗选》;有单选,如宍户方鼎《新选白诗集》、李瑢《香山三体诗》等。其中不少选本有随文注释。

甚至,还有为了某种实用目的如应制、应试、唱酬、启蒙等而特加编选的。这些选本或附以序跋,或添加评点,以显示编选者的意图。如高丽僧人释子山《夹注名贤十抄诗》是一部七律选本,现存残本中保存了刘禹锡、白居易、温庭筠等26位唐代诗人共260首作品。释子山《序》谓:“偶见本朝前辈巨儒据唐室群贤,各选名诗十首,凡三百篇,命题为《十抄诗》。传于海东,其来尚矣。体格典雅,有益于后进学者。”(释子山夹注、查屏球整理:《夹注名贤十抄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页。)其所谓“体格典雅”,是对所选中晚唐诗审美特征的认识。日本明和五年(1768)梓行大江玄圃的《唐诗冕》,其凡例称:取初、盛唐近体诗之“音响明亮、词华靡丽”(大江玄圃:《唐诗冕凡例》,载《唐诗冕》,明和五年(1768)刊本,第8页。)者,中、晚十取一二,分为四卷,通列二十七部为纲,一百八十六类为目,各以类从。如地部,分出江、湖、海、潮、池、潭、浦、渡等34类;身体部,分出年龄、须发、涕泪、夢魂、身躯等9类。分类颇细,方便学者寻索涉猎。筱弼编《唐诗遗》,以明代格调论诗学为宗,称赞明代李攀龙之选“委婉和庄,不失为正轨”,同时又认为李攀龙《唐诗选》“方隅有阈,变化不足”,遂从沈德潜《唐诗别裁》近两千首诗中选出500余首编辑成册,以为李攀龙之选补遗。至于何以要从《唐诗别裁》中择取,筱弼如此解释:“吾邦于诗,体制可论,气格可辨,情可尽而辞可修矣。至于声调,则虽为名家,或不可不更隔一靴。第强言之,亦为虞芮聚讼,无官听断,安所准则?诗主声调,锱铢一谬,权衡皆差,即有编集,头会箕聚,岂曰能选?故余一意取材《别裁》,不复别裁。”( 筱弼:《唐诗遗自序》,载《唐诗遗》,卷首,文化二年(1805)序刻本。)筱弼陈述日本人不谙唐诗音韵的事实,流露出以格调论诗的唐诗观。此外,馆机编有《晚唐百家绝句》等五个中晚唐绝句选本。日本文化四年(1807)立秋日,馆机序《晚唐十家绝句》曰:“李唐三百年,诗风全备矣。初盛之雄浑变而为中唐之清逸,至晚唐则文采机杼,变幻错陈,豪纵奥峭,绮糜密致,光华四射,不可端倪。”( 馆机:《晚唐十家绝句序》,载《晚唐十家绝句》,卷首,日本文化四年(1807)序刻本。)其主新变、重晚唐的诗学旨趣由此可见。

而一个选本流播的范围和时间,很能说明它所代表的诗学思想在社会上产生影响的程度。如李攀龙《唐诗选》,是明代格调论诗学的代表性选本,户崎允明谓:“沧溟之选三唐,伯乐之一顾,冀野无马矣!”赞李攀龙眼光精当,将唐人好诗尽括其中。因之该选本在日本江户时期流传甚广,“髫龁之童,亦能言沧溟之选者”(户崎允明:《唐诗选余言题识》,载《唐诗选余言》,安永七年(1778)序刻本,第1页。),“辑唐诗者数十家,而行于此间者于鳞为最,三家村亦藏历下之选,人人诵习”。( 赖襄:《唐绝新选例言》,载《唐绝新选》,文化庚午(1810)赖襄序刻本。)孩童能言,乡人诵习,足见明代格调论唐诗观在日本社会的影响力。而所有这一切,又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折射出不同时期哲学思潮和人文精神的消长与更迭,为我们了解和认识东亚文学与文化思想的嬗变提供了很好的视角。

在初级阅读阶段,为便于读者顺利理解本文,注释无疑是一重要手段。唐诗之有注,大概以张庭芳撰《李峤杂咏注》为起始。日、韩进入14世纪后,注释唐诗愈形发达,不仅唐人别集有注,一些通俗的唐诗选本亦加入注文,注释已成阅读和研究唐诗的重要方式。

最常见的注释是名物训诂,而字句的解说往往涉及整首诗意,体现了解说者的审美情趣和阅读经验。朝鲜时代世宗曾命文臣编注杜甫诗,遂成《纂注分类杜诗》。这是朝鲜半岛第一部杜诗注本,此后多次重印,影响深远。日本学者芥川丹邱《唐诗批注》、宇野明霞《唐诗集注》、简野道明《校注唐诗选》亦属此类。

也有为唐诗作注而书名不用“注”字。如竺显常的《唐诗解颐》实为《唐诗选》注本,熊谷茘墩的《三体诗备考大成》亦在《三体诗》原注基础上进行增注。“解”有分解之意,即分析结构层次,这已属章法范畴。如朝鲜仁祖朝诗人李植完成《纂注杜诗泽风堂批解》,注重考辨异文、分析结构、阐明句法,这是朝鲜文士所纂首部评解杜诗的选本,在朝鲜时代汉文学史上极具影响。(参见左江:《李植杜诗批解研究》,中华书局2007年版。)类似还有日本素隐《三体诗素隐抄解》、宇都宫遯庵《三体诗详解》、大江玄圃《三体诗解》、冈嶋安斋《唐诗要解》、入江南溟《唐诗句解》、武田梅龙《唐诗合解》、津阪孝绰《杜律详解》,以及朝鲜朴泰淳增订《玉溪生集纂解》、洪淳泌《增订注解七言唐音》等,皆重视章法句法的解析。

有些属于串解性质的讲义。如松本仁吉《唐诗选讲义》、池田芦洲《唐诗选详解讲义》、大田才次郎《唐诗选三体诗讲义》、三宅少太郎《杜诗讲义》、 森槐南《李诗讲义》《韩诗讲义》《李义山诗讲义》、若生国荣《寒山诗讲义》等,重在系统串讲。也有“解”名为“说”的,如释雪岩的《唐诗译说》。

而“注”和“释”相配合。“释”为阐发诗篇意蕴,集中体现了说诗者的诗学观念。如久保天随的《唐诗选新释》,就李攀龙的《唐诗选》中每一首诗,按“题意”“自解”“诗意”三部分进行详细释义。

“注”又常用“笺”来补充。“笺”着重于指明词语和典故的出处,不仅有助于理解诗意,且能将相关诗句与语典所出之语境关联起来,从而增添新的意涵。如户崎允明的《唐诗选笺注》,注疏严谨,取材丰富,引用古籍367种,辞赋诗文106篇,为后世研究提供了珍贵的文献资料。东褧的《唐诗正声笺注》,侧重于对高棅《唐诗正声》选诗的字、句加以训释和事典考证,逐句分疏,标明来处,经史子集皆有引证。还有对唐宋诗合选本进行笺注,如大洼诗佛《联珠诗格笺注》。

就这样,注、解、说、笺结为一体,形成东亚固有的解释学系统,其间有着各国学者大量独特的见解,即便是引用和借鉴中国学者的意见,仍有其本土学者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显示了丰富的审美趣味和文化信息。

将唐诗翻译成本民族语言并进行解说,正是日、韩等国传播唐诗的有效途径。如朝鲜的成宗曾命柳允谦等注译杜诗,撰成《分类杜工部诗谚解》。时人金序曰:杜甫诗“词严义密,世之学者患不能通”,阁臣受命后,“分门类聚,一依旧本,杂采先儒之语,逐句略疏,间亦附以己意;又以谚字译其辞,俚语解其义。向之疑者释,窒者通。子美之诗,至是无余蕴矣”。(金:《翻译杜诗序》,载《颜乐堂集》,卷二,《韩国文集丛刊》本,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15册,第241页。)杜诗由此被本国人理解和接受。日本服部南郭的《唐诗选国字解》为第一部用日文翻译解说的唐诗选本,此后类似译注本层出不穷。如新井白蛾于宝历六年(1756)编撰成《唐诗儿训》,用和文对所选五、七言绝句进行简要解说,便于儿童诵习。明和五年(1768)浪华书肆刊行新井白蛾的《唐诗绝句解》,选初、盛唐绝句,原诗后先“事”后“解”,“事”用汉文注明典故出处,“解”则用和文译释诗意,“间亦书看诗之法,及诗家之文字同训异义类关其要者”。(新井白蛾:《唐诗绝句解凡例》,载《唐诗绝句解》,明和五年刻本,第1页。)

为使唐诗在用本民族语言表达时能呈现出更好效果,译者不免运用增译、减译、转义等方法,对唐诗本文进行解构与重构;而对本文语词的对应选择和语言结构的重新组织,也必定注入译者的审美思维,诗歌本文的审美功能由此愈益丰富。这其间就存有大量关于唐诗接受的学理信息。为适应更广泛的阶层阅读和欣赏唐诗,进而学习汉诗创作,日本学界对传入的唐诗典籍进行了本土化和普及化的尝试,如围绕李攀龙的《唐诗选》,有《唐诗选墨本》《唐诗选字引》《唐诗选画本》《篆书唐诗选》等普及性唐诗读物相继刊行,加速和扩大了唐诗的传播。

对唐诗进行评论,则由感觉阅读的期待视野进入反思性阐释阶段,更多地指向诗歌整体艺术风貌。如森槐南和野口宁斋这对师生都曾致力于唐诗评释。森槐南的《唐诗选评释》即对所选唐诗逐一释解,同时有意识地发掘每首诗潜藏的体式特征及典型法则;野口宁斋的《三体诗评释》在评释诗歌时,常引发诗歌史上的重要话题加以讨论,由此建构起自己的唐诗观。这两书皆有明确的审美指向和逻辑体系,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日本汉学界颇受重视。久保天随则在《唐诗选新释》卷首的“发凡”目中,述论李攀龙的生平、创作及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中日学者对《唐诗选》真伪问题的讨论,《唐诗选》的价值,历来流行的注释本情况;在“唐诗之大略”目中,论及近体的创制及音韵学的变迁,四唐的主要诗人的代表性作品及风格特色,颇具理论价值。

东亚各国诗话丰富,江户时期和朝鲜时代诗话创作尤盛,均超百部,其中就存有不少颇有价值的唐诗论评资料。日本首部诗话是五山文学开山之祖虎关师炼所著《济北诗话》,书中评论李白、杜甫、王维、韩愈、韦应物、“大历十才子”等多位唐代诗人及其作品,有对旧注的质疑和纠正,有对诗作的赏读和评价,有对诗句来源和影响的发蒙,也有对诗歌格律和诗人才气关系的讨论。宽延四年(1751)正月刻印芥川丹丘的《丹丘诗话》,以论析唐诗为核心,征引前人相关观点加以评断,构成较为明晰的逻辑体系。《丹丘诗话》分设“诗法谱”“诗体品”“诗评断”三部分,分别提挈唐诗艺术的基本法则,微观辨析几位盛唐诗人的经典作品,以及评述一些重要的唐诗观念。尤其在“诗评断”部分,多就明代格调论者的唐诗观阐发己意,涉及变体与正体、气运与才学、格调与性灵、解诗与味诗等重大理论问题。此外,太宰春台的《斥非》论及唐诗律法;其《诗论》则将明诗和唐诗相参照,辨析明人接受唐诗的特点,指出其诸多不及唐诗处,最要者莫过于以花为喻,断言唐诗“有生色,出乎自然”,明诗“无生色,人工所成”,(太宰春台:《诗论》,载池田四郎次郎编:《日本诗话丛书》,第四卷,第294页。 )体现了其对明代复古派诗人的否定。而铃木松江的《唐诗平仄考》、谷斗南《全唐诗律论》等则专门探究唐诗的声律及各式法则。

在韩国诗话里,车天辂《五山说林》对杜甫和李商隐诗的讨论,李睟光《芝峰类说》 中“诗”“诗法”“诗评”“唐诗”“丽情”“诗艺”等条目对唐诗的探究,梁庆遇《霁湖诗话》对唐宋诗之别和遣词用韵的分析,申钦《晴窗软谈》对《唐诗品汇》和《唐音》的推举,李植《学诗准的》对各体唐诗范式的选择,南龙翼《壶谷诗话》对唐代“齐名”诗人的风格比较及成就品评,金万重《西浦漫笔》对“唐律第一”的梳理与论说,金昌协《农岩杂识》对唐宋格调和明人学唐得失的品评,以及李瀷《星湖僿说》对李杜诗的辨析等,也都汇聚了珍贵的审美经验。

在东亚数量可观的诗文别集和学术刊物中,亦多见探讨唐诗的篇章,有些评论虽以本土诗人诗作为中心,却常有关于唐诗的真知灼见。如在朝鲜朝著名汉学家许筠的文集《惺所覆瓿稿》中,不仅收有《诗辨》,长文论及唐诗,且收有《唐诗选序》《题唐绝选删序》之类颇有深度的论唐诗专文。总体上看,即便是精通汉语、汉文化的学者,他们在解读唐诗时也会依凭自身积累的先在知识,其经验背景中的地域个性必然导致理解上的文化差异,从而赋予唐诗新的美學内涵。

不同时期的东亚诗人面对唐诗经典,都会做出各自的文化解读与范型选择。他们或在诗歌创作时有意模仿,或在潜移默化中不自觉受容。在本国文坛形成汉文学之初,多仿唐人模式,经过长期受容,才开始致力于诗文的本土化。例如日本平安朝主要学白居易,室町时期主要学宋代周弼所编《唐三体诗》,江户时最流行李攀龙的《唐诗选》。据江村北海的《日本诗史》介绍,平安时期日本“言诗者莫不尸祝元、白”,甚至世传大江朝纲梦见与白居易论诗,“此后才思益进”,可见白居易在当时文坛的地位和影响;五山僧林诗人则多“师法晚唐,深造巧妙”;江户诗人先是“大抵于唐祖杜少陵、韩昌黎”,至物徂徕、柳川沧洲出,“始以盛唐为正鹄”。(江村北海:《日本诗史》,载池田四郎次郎编:《日本诗话丛书》,第一卷,第174、204、114页。)诸如此类的评述,呈现不同诗人对唐诗经典的取向和仿作范型的差异。又如,日本最早整理校订《唐诗选》的服元乔,不仅仿初唐七言歌行创作《明月篇效初唐体》,且其中多袭用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语词。

东亚各国诗人主要依据自己的审美标准,确定学习的唐诗范式。或为经典作品,如朝鲜学者金万重的《西浦漫笔》记载:“李白洲少时,月沙使读退之《南山诗》千遍。白洲甚苦之,强读至八百遍,终不能准数而止。”(金万重:《西浦漫笔》,载蔡美花、赵季主编:《韩国诗话全编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册,第2270页。) 或为典范诗人,如南龙翼《壶谷诗话》指导朝鲜学诗者云:“五律则学王摩诘,七律则学刘长卿,五绝则学崔国辅,七绝则学李商隐,五古则学韦苏州,七古则学岑嘉州。”同时传授学习方法:“余思学诗之法,李、杜绝高,不可学,惟当多读吟诵,慕其调响,思其气力。” ( 南龙翼:《壶谷诗话》,载蔡美花、赵季主编:《韩国诗话全编校注》,第3册,第2194—2195页。)李植亦在标举学习范式时,示人以学诗门径:“先学古诗、唐诗,归宿于杜。” ( 李植:《学诗准的》,载蔡美花、赵季主编:《韩国诗话全编校注》,第2册,第1545页。)

而当汉诗创作出现偏差时,人们也往往引唐诗以矫时弊。朝鲜时期李睟光指出,近世之弊,“一篇之中,用事过半,与剽窃古人句语者相去无几”,于是他建议学唐诗以救之:“唐人作诗,专主意兴,故用事不多;宋人作诗,专尚用事,而意兴则少。”(李睟光:《芝峰类说》,载蔡美花、赵季主编:《韩国诗话全编校注》,第2册,第1047页。)日本江户时期广濑淡窗亦指出,正德、享保年间(1711—1736)诗人,受明代“后七子”格调论影响,所作诗“有格律声调而无性情”,天明(1781—1789)以后诗“以性情为主”,却忽视声律,皆有偏颇,因此他明示应 “以学唐代为主,兼学宋明”;针对诗人趣味低俗,他提议的“见识养成之道”是:体味唐人的温腴,李白的飘逸,杜甫的沉郁,王、孟、韦、柳的清微淡远等,“如此,古人的风神气韵,自然就能浸润我心”。他批评“今人的诗,多是冗长松弛,缺乏气象”,而要养成气象,就需要认真阅读李白、杜甫和韩愈等大家的作品。(广濑淡窗:《淡窗诗话》,载池田四郎次郎编:《日本诗话丛书》,第一卷,上卷第233页,下卷第259、272—273页。)可见,广濑淡窗特别重视唐诗对日本诗人艺术素养的涵育功能。

其实,东亚诗人对唐诗的接受不仅表现在汉诗的创作方面,他们在创作和歌时也自觉地到唐诗中寻找养料。日本镰仓时代前期著名歌人、和歌理论家藤原定家,一生创作三千多首和歌,室町时代诗僧正彻说“在和歌领域,谁要否定藤原定家,必不会得到佛的庇佑,必遭惩罚”,(正彻:《正彻物语》上卷,载王向远:《日本古代诗学汇译》,昆仑出版社2014年版,第418页。)可见藤原定家在日本诗坛享有很高地位。他曾说“和歌是日本独特的东西”,却又强调“《白氏文集》第一至二卷中的诗,都有丰富的素材,特别重要,务请披阅”。 ( 藤原定家:《每月抄》,载王向远:《日本古代诗学汇译》,第176、183页。)他不仅要求创作和歌需到白居易诗中汲取素材,还倡导通过吟诵白诗以修炼心灵:

构思和歌的时候,要常常吟诵《白氏文集》中的“故乡有母秋风泪,旅馆无人暮雨魂”,吟诵此诗句,可以使心地高洁,吟出好歌;又,吟咏“兰省花时锦帐下,庐山雨夜草庵中”,可以感受独自在外旅宿,听着潇潇雨声,那种寂寥不安的心。(正彻:《正彻物语》下卷,载王向远:《日本古代诗学汇译》,第425页。)

虽然日本诗人在学习汉诗时一直进行着本土化的努力,但唐诗的影响一直有迹可寻。平安时代菅原道真在日本享有“文道之祖”的美誉,他曾建议废除遣唐使,又倡导文学创作“和魂汉才”,希望借此实现汉文学本土化。延喜帝读其诗集后曾作七律一首,末云“更有菅家勝白样,从兹抛却匣尘深”(林慤:《史馆茗话》,载池田四郎次郎编:《日本诗话丛书》,第一卷,第36页。),赞曰其诗超过白居易,从此可以抛却《白氏文集》了。而据日本学者统计,在菅原道真的《菅家文草》中,引用、化用白居易诗者多达500余首。可见,长期受唐诗熏陶的诗人,颇难摆脱对唐诗经典的承袭。日本学者在评说汉诗作者的艺术特色和成就时,亦往往绳之以唐诗。如江村北海《日本诗史》评平安时代智子的诗“殊初唐遗响”,菅文时的诗“优柔平畅,元、白遗响”,参议篁的诗“骨气韵格,直逼盛唐”,五山时诗僧天祥的诗“声格清亮,唐人典型”。( 江村北海:《日本诗史》卷一,载池田四郎次郎编:《日本诗话丛书》,第一卷,第207、172、184、205页。)类似评语,既揭示出这些诗人的师承所自,亦视不同风格的唐诗为供人仿效的审美范式。

在日、韩等国,为了指导汉诗创作,有不少供人选用诗料、字韵和模仿格式的书籍问世。如石川大凡的《唐诗础》、释雪岩的《增补唐诗础》、三村石床的《唐诗擢材》、清田儋叟的《唐诗府》、大江玄圃的《盛唐诗格》、诸葛琴台的《唐诗格》、田玠晋卿的《唐诗材》、公西维恭的《增补唐诗材》、冈崎庐门的《唐诗联材》等,都对汉诗创作具有指导价值。此外,西成喜著《诗家用字格》,主要用日语解说诗中常用的若干虚词,列举的词条均为唐人用字格,其书中范例亦只选取唐诗为例;鹰见爽鸠著《诗筌》五卷,分类收集唐诗语料;释大典著《诗语解》,核心内容为虚词,阐释的资料以唐诗为主,所引用文献为《唐诗品汇》《古今诗删》《李太白诗集》《杜工部诗集》《三体诗》《唐诗鼓吹》等;释大典著《诗家推敲》,与《诗语解》一样,亦奉唐诗为典范,引例亦以唐诗为主;三浦梅园著《诗辙》,以唐诗为例,对作品及作诗方式进行详细解说;东条琴台撰《新联珠诗格》,从唐宋诗中选诗成册,以供效仿;根据大漥诗佛的序言,东条琴台另著有《广唐宋联珠诗格》二十卷、《唐宋联珠诗格余》二十卷。朝鲜学者申景濬的《旅庵诗则》,详论诗的体格声律及写作方法,多举唐诗为例证,如作诗之法的“铺陈影描”条载:“铺陈者,直叙其实也;影描者,绘象其影也。同一山岳,而韩退之之《南山》诗是为铺陈,李太白之《蜀道难》是为影描;同一乐律,而白乐天之《琵琶行》是为铺陈,贾浪仙之《击瓯歌》是为影描。诗之作法虽多,而无出于此二者矣。”(申景濬:《旅庵诗则》,载蔡美花、赵季主编:《韩国诗话全编校注》,第5册,第3569页。)通过示例,他将“铺陈”“影描”两种创作方法清楚地传达给学诗者。从现存文献看,大多唐诗研究者都有诗集存世,也大都存有或隐或现的唐诗影迹,其间蕴藏着丰富的唐诗学资源,有待发掘和总结。

总之,若从建设“唐诗学”这门学科的意识着眼,在已有成果的基础上,将日、韩等国千余年来传播与接受唐诗的情形与实绩加以整体考察,当能更完整地体现唐诗的典范意义。对东亚各国唐诗接受资源的清理和总结,不仅能为今天的唐诗研究提供新的基础材料和理论参考,亦可为当下东亚汉文化圈的精神文化建设提供富有效用的历史资源。更重要的是,有了对不同民族唐诗学的相互参照和整体反思,我们对整个中华民族诗歌传统乃至文化精神的把握当会更周全,立足于传统之上的创新也会更顺畅。

The Development Space and Modern Significance

of Tang Poetics Resources in East Asia

ZHA Qinghua

Key words: East Asia, research on Tang poetry, documentation

(責任编辑:陈 吉)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东亚唐诗学文献整理与研究”(18ZDA248)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查清华,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 200234)。

作者:查清华

现代唐诗学范式论文 篇2:

2017年国内《四库全书总目》批评研究综述

摘要:《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简称《总目》)研究一直是“四库学”研究的重要板块,甚至可谓其学术积淀最为深厚的组成部分,2017年国内对于《总目》展开的研究依然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此綜述即是通过考量分析,以勾勒研究状况的大体新貌。

关键词:四库全书总目;四库学;文学批评

据知网、万方等学术网站显示,共有相关研究论文53篇,其中多篇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及省部级项目研究成果。可以看出,考证研究占据了绝对的权重,这是作为目录学著作的《总目》特有的文献属性决定的,论文研究分布概况见左下图,其中经部、子部、集部研究成果大体相埒,史部次之,其他再次之。而文学批评研究也是重要组成部分,一直以来就是《总目》研究的重要领域之一。2017年学界对此主要是围绕唐、宋、明、清四代文学而展开研究的。其中对宋代文学的研究是热门,成果颇丰,而唐、明、清文学研究比重均等,但明代文学的研究成果相比唐、清二代在质量上要稍胜一筹。

《总目》批评百年来获得了无数持续的关注,至今已俨然是“四库学”体系下的耀眼明珠。朱自清先生《诗文评的发展》曾说:“《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中各条,从一方面看,也不失为系统的文学批评。”“系统”二字,揭示了《总目》宏观透视的全局眼光,或者我们可以西南大学何宗美所提的“宏构性”(“体格的庞大”)和“建构性”(“体系的整体性、统一性和主观倾向性”)作为此论的绝妙注解。当然,毕竟其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即政治干预、学术影响、文人心态及社会风尚等等因素形成的合力而导致的共同结果。因此,百年来对于《总目》的探究就在毁誉参半的天平上往复倾斜。2017年沿袭依旧,但在价值评判取向的视域下,我们审视其文学史观的视角仍然能够自由延伸,从而获得众声喧哗而意义丰厚的解读。

一、唐代文学批评

关于唐代文学研究,集中在诗歌史和散文史批评,都是在肯定《总目》批评的前提下做出的梳理与归纳。

针对唐诗史,湖北知行学院熊志敏《<四库全书总目>对唐代诗歌的评论与考证》认为《总目》“考辨精微,评价公允”,总结了古典唐诗学,从诗歌史的视角,充分地把握了唐诗研究的基本内容,奠定了现代唐诗学的基础;其是从“比较批评”“推源溯流”“比较权衡”“重风骨”等四个方面,相应地分析了唐诗的地位、诗人和流派源流关系、艺术水平以及评判标准。

而对于《总目》较少人问津的唐散文史领域,钦州学院倪文豪《论<四库全书总目>对唐代散文史的构建》一文做了有益的探索,认为《总目》全面把握了唐代散文发展流变,“确立了从起点、线索到谱系的由点及面的唐代散文史建构”,指出了唐代古文运动逻辑起点源自元结、独孤及,发展脉络线索是“复古——创新”;而在梳理古文家群体谱系时,认为正是韩愈处于承上启下的最核心地位,围绕此核心的古文运动“发生-高潮-繁荣”各阶段代表人物都呈现于图谱。作者还特别理清了《总目》是从纵向、宏观的“师承”与横向、微观的“品第”两个维度完成这一谱系的构建,值得注意的是,作者点明《总目》是以“镕炼”与“自达”作为双重价值取向来品评唐古文家的。

二、宋代文学批评

对宋代文学开展的《总目》批评研究可谓重头戏。西南大学吴亚娜博士论文《<四库全书总目>宋代文学批评研究——以宋人别集与词集提要为中心》对其做了较为全面的概括。认为《总目》以通变的大文学史观评判了宋代文学史的断限与分期,阐释具有理论性、系统性及近代性的史学意识。《总目》将宋文学分宋初、盛宋、南渡、宋末四时期,从作家群体、作品风格、文学流派、文体衍变等角度描绘出发展历程,其综合性划分标准是“以政局变革为主导,旁及士风、世运与文风”。但对易代文学的断限与批评的背后“隐藏彰显正流、隐去动乱的政治目的,以及表彰忠义、抨击失节的教化意图,实现了权力话语向文化思想领域的渗透”。在对具体文体的批评上,由于“封建社会末期官学视野中的文学观念”的加持,带来的是《总目》文体谱系“尊雅正、黜俚俗”的特征,其实隐藏着权力意志——“巩固皇家政权、宣扬盛世文治、弘扬儒家教化”。如对宋诗体派的审视,嘉奖中正风格,并依照儒家伦理思想评价诗歌品格。对宋词虽注重词体的音乐属性和词的表意功能,而在风格观念上依然偏向典雅浑成,对骈文亦欣赏典雅瑰丽。当然其批评还受当时的学术环境影响,如对宋散文的批评呈现崇实审美观念。作者还指出《总目》在批评思想和文献考辨带有的浓郁主观性,因此疏漏处在所难免。

而南京信息工程大学赵超国家社科青年项目成果《论<四库全书总目>宋诗批评对前说的继承与驳难》对《总目》宋诗批评做出专门的研究,较为肯定地赞赏了《总目》的批评观念与方法,认为其能以包容、公正的态度,对不够允当的评论,能纠正求全之毁、辩驳不虞之誉、指摘观点谬误;并总结了这些批评做法对后世的启发意义。同时西北大学赵涛国家社科项目成果《略论<四库全书总目>文学批评的史家意识》一文也高度肯定了《总目》的批评功绩,称《总目》是古代文学批评的成熟完善之作,“始终站在清代学术思想、美学观念与文学批评的理论高度……凸显出内涵丰富的史学价值判断和史家精神气象”,标举“气运”与“风尚”两大标准进行批评,故而能够秉持系统的史学批评原则和博古通今的史学批评范式。

三、明代文学批评

中山大学林玉洁国家社科项目《<四库全书总目>明代翰林别集编纂标准的衍变》在相关文献的比较中发现《四库全书》所收明代翰林别集有过几度筛选,相伴而来的是正统批评观的逐步确立,即逐步加强明翰林忠节之气的批评,但又将政治、道德、文章统合于中正平和的文学观念,以消弭三者紧张关系,鼓励了平和通达文风,“使其作为另一衡量标准,与忠节并重,以缓解因为士大夫自矜功伐而导致的激烈情感表达”。

西南大学何宗美所撰之文《<四库全书总目>:官学体系、特征及其缺失——以明代文学批评为例》高屋建瓴,从《总目》两大基本性质“宏构性”与“建构性”着眼,认为“目录体系与观念体系、宏构性与建构性、实学与官学形成的矛盾统一于《总目》的整体之中”,“观念体系、建构性和官学对目录体系、宏构性、实学产生支配和牵制的作用”,官学意识的架构是基本体现,而非使用性、工具性和观赏性。明确了《总目》思想、学术的建构是最突出的特征和最重要的价值,高度评价了纪昀批评法的全视野、大视野和通史、通学视野,从而指出了研究《总目》必备的总的归结点——反思及还原——由“解官学”、“解建构”而致。

四、清代文学批评

对清代文学的研究主要瞄准四库馆臣翁方纲。澳门大学邓国光《翁方纲<四库提要>稿本的文论意义》通过对翁方纲编纂《总目》的手稿研究,发现翁文论思想中对于“神理”的重视似远超“肌理”,指出了至今学界对翁文论的解读依然停留于“肌理”的误区。作者还认为翁俨然视“神理”为“遣词造句的关键与根本”。然而这样的思想主张却遭到纪昀的否定,纪无非出于顺从帝志而抹杀包括源于明朝的“神理”思想在内的意识形态,从而强化了清朝官方思想钳制,遏制了文人学士的自由文学观念的发展与“自发性的建构意义的能力”。值得注意的是,相比之下,作者提到完全接受“神理”观的桐城文派却发展出涵盖全面的文论观,“而成为清代文论的成就的象征标志”。作者相对偏激的言辞下,能瞥见将批判锋芒指向文化精英的作者表现出的历史精神的缺失。

丽水学院民族学院赵宝靖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成果《四部勤著录 诗文富学殖——2000年以来翁方纲 <四库提要稿>与诗文研究综述》,对翁《四库提要稿》流布与整理、综合研究、内容构成与写作方法的研究及著录标准探讨等做了梳理归纳,展现了2000年以来的此项研究“新格局”。

作者:张秋林

现代唐诗学范式论文 篇3:

王船山《唐诗评选》的选诗特色与选评背景

关键词:明清文学;唐诗批评;王船山;《唐诗评选》;唐诗选本;诗学体系

摘要:王船山《唐诗评选》主要入选山水田园诗、宫廷酬唱诗、怀人诗、送别诗,较少怀古咏史诗、战争诗、闺怨诗等题材,在具体诗人评选上则呈现两极分化特色,杜甫入选91首而大量名家名作或只选一两首,或被黜落。王船山唐诗观曾受复古派“诗必盛唐”及元明诗学辨体观念之影响,从其评点可知《唐诗评选》建立在广泛涉猎、吸收前代唐诗选本基础之上,顾璘批点本《唐音》与王船山的诗学思想若合符契,而高棅《唐诗品汇》、钟谭《诗归》则被王船山目为庸劣。王船山在“引古以正今”“风以世移”的古今双重诗学参照下开展唐诗批评,被钱钟书誉为“识趣甚高”。

文献标志码:A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Background of

Wang Chuanshans Comments on Selected Tang Poems

ZHU Xinlia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5, China)

Key words: literature of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criticism of Tang poems; Wang Chuanshan; Comments on Selected Tang Poems; Tang poetry anthology; poetic system

王船山以明遗民身份隐居衡阳,其著作于清代流传较夥者为经史典籍,虽其集部著述同样浩繁,但因多以抄本形式流传而隐约不彰。《唐诗评选》于同治四年(1865)金陵节署刻本《船山遗书》亦未见刊刻而仅著存目,民国四年(1915)刘人熙搜罗《船山遗书》未刻书目时才予梓行。因此,《唐诗评选》在漫长的历史时期里竟未引起足够重视。

上世纪80年代,学者们对《姜斋诗话》及船山诗学的情景、意势、現量、神理、兴观群怨等诗学范畴的研究渐趋热烈,但直到最近几年,始有学者对船山历代诗歌评选萌生兴趣,其研究议题主要集中于《唐诗评选》的成书时间、具体诗人批评、诗学思想、比较批评等几个方面。若将《唐诗评选》置于明清唐诗学背景之下发掘其选诗特色与选评背景,或许有助于在历史坐标中予其相对准确的评价与定位。

一、《唐诗评选》的选诗特色

王船山《唐诗评选》按体编排,原书七卷,现存四卷,卷一为乐府歌行,选入27位诗人74首诗;卷二为五言古诗,选入34位诗人107首诗;卷三为五言律诗,选入65位诗人146首诗,附五言排律22位诗人36首诗;卷四为七言律诗,选入74位诗人193首诗。共计148位诗人、556首诗,以选五、七言律诗为主,这是符合诗体演进内在规律的。入选情况如表1:

总体看来,船山《唐诗评选》有两大选诗特色:

1.选诗题材方面

就选诗题材而言,《唐诗评选》主要入选山水田园诗、宫廷酬唱诗、怀人诗、送别诗等,每类皆有五六十首,而较少收入怀古咏史诗、战争诗、闺怨诗等题材作品。

怀古咏史詩在中晚唐蔚然鼎盛,王船山所选10余首却多为杜甫、李白等初盛唐之作,如李白《谢公亭》《登金陵凤凰台》《鹦鹉洲》,杜甫《琴台》《重经昭陵》等皆入选。其原因可能有三:其一,唐人尤其是晚唐诗人喜以七绝咏史,而《唐诗评选》绝句卷已亡佚;其二,船山认为中晚唐诗风低沉衰飒、哀音乱节,艺术成就不高;其三,船山反对“诗史”说,认为诗、史疆界明确,怀古咏史诗应臻艺术本质而非史实堆垒,因此鲜有能达其审美要求者。他说:

诗有叙事叙语者,较史尤不易。史才固以檃栝生色,而从实着笔自易;诗则即事生情,即语绘状,一用史法,则相感不在永言和声之中,诗道废矣。〔1〕

咏史诗以史为咏,正当于唱叹写神理,听闻者之生其哀乐。一加论赞,则不复有诗用,何况其体?〔2〕

王船山认为诗、史区别在于史以“檃栝生色”,应从实着笔;诗需“即事生情,即语绘状”,在“永言和声”中曲感人心。怀古咏史诗之本质是诗而非史,故也应“于唱叹写神理”,使人听闻后感发哀乐;若在诗中加入论赞,则暌离了诗歌审美本质。

相较其他唐诗选本,王船山较少入选闺怨诗、僧诗,所选僧诗极少阐述禅理而多送别怀人之作,这与他一向轻视僧诗、女郎诗的态度有关。《姜斋诗话》云:

门庭之外,更有数种恶诗:有似妇人者,有似衲子者,有似乡塾师者,有似游食客者。妇人、衲子,非无小慧。塾师、游客,亦侈高谈。但其识量不出针线、蔬笋、数米、量盐、抽丰、告贷之中,古今上下,哀乐了不相关。〔3〕

王船山认为僧人、妇女非无聪明智慧,然识量短浅、诗材狭隘,未能打开更广泛的天地境域,故极少入选僧诗、女郎诗。船山也很少选政治、战争题材的诗,盖此类诗歌缺乏其偏爱的温雅静善诗风。

2.选评诗歌方面

《唐诗评选》对具体诗人诗歌之选评呈现两极分化态势,选诗最多的为杜甫,计91首。次为李白、王维、岑参、韦应物、李商隐、沈佺期、王建、杜审言、宋之问、储光羲、张九龄、刘长卿等,分别为43首、25首、18首、18首、15首、14首、12首、12首、11首、10首、10首、9首。选诗2首以下者占诗人总数的72%,其中23位诗人入选2首,83位诗人只选1首,呈现出两极分化的选诗格局。

王船山《唐诗评选》黜落了许多大诗人的名篇,如杜甫《潼关吏》《石壕吏》《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兵车行》,李白《将进酒》《行路难》等诗。这些名篇的黜落与王船山个人审美趣味、诗学思想颇具关联,如对杜甫这些诗歌的黜落与他反“诗史”的纯艺术取向有关,对李白诗歌的黜落则是因为这两首诗充满躁气、不符合他静善柔美的审美趣味。

唐代许多著名诗人如卢照邻、杨炯、苏味道、王昌龄、李颀、韩愈、元稹、白居易、陆龟蒙、贾岛、温庭筠、韩偓、韦庄、皮日休、司空图、许浑、郑谷、张祜等,王船山仅选其一两首诗歌。一些常在其他唐诗选本里出现的诗人如上官仪、刘希夷、虞世南、常建、刘慎虚、戴叔伦、权德舆、孟郊、卢仝、刘叉、姚合、朱庆余、李群玉、方干、罗隐、杜荀鹤、崔道融、唐彦谦、薛涛、鱼玄机、皎然、贯休、王梵志等,因其诗不符合船山审美旨趣而一首未录。故《唐诗评选》是一部体现船山鲜明选诗特色、独特诗学观的唐诗选本。

二、《唐诗评选》的选评背景

(一)唐诗选本视域下的《唐诗评选》

王船山《唐诗评选》选诗思想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与明代唐诗选本有着千丝万缕之联系。

唐代已有唐诗选本,据陈尚君《唐人编选诗歌总集叙录》载,唐人编选的断代唐诗总集共47种〔4〕。明末毛晋编《唐人选唐诗》,收录令狐楚《御览诗》、元结《箧中集》、韦縠《才调集》、姚合《极玄集》、高仲武《中兴间气集》、《中兴间气集》补遗、殷璠《河岳英灵集》、芮挺章《国秀集》、佚名《搜玉小集》共9种。中华书局1958年版《唐人选唐诗》(十种)在毛晋《唐人选唐诗》的基础上加入《唐写本唐人选唐诗》《又玄集》两种。傅璇琮《唐人选唐诗新编》则在《唐人选唐诗》(十种)基础上添加《翰林学士集》《珠英集》《丹阳集》《玉台后集》四种。2014年,傅璇琮、陈尚君、徐俊《唐人选唐诗新编》(增订本)在原书的基础上又增入《元和三舍人集》《窦氏联珠集》《瑶池新咏集》,成为目前收录唐人选唐诗最多的本子。

在这十余种唐人选唐诗选本中,除《河岳英灵集》专选盛唐诗,“兼取开元、天宝年间诗歌,但偏重开元时期的诗歌作品”〔5〕,芮挺章《国秀集》取初盛唐诗歌,韦庄《又玄集》合选四唐之外,多数选本如《中兴间气集》《御览诗》《极玄集》《箧中集》等大多侧重中晚唐诗歌,这是唐人选唐诗的主流诗学取向。这种情况在宋金元间还在继续,宋金元较为知名的选本如王安石《唐百家诗选》、赵师秀《众妙集》、刘辰翁《王孟诗评》、周弼《三体唐诗》、金代元好问《唐诗鼓吹》等都是偏重中晚唐、略于初盛唐诗歌的唐诗选本。

直到元代杨士弘《唐音》才改变了唐诗选本普遍偏重中晚唐的选诗情况。有明一代几乎笼罩在复古派“诗必盛唐”口号之下,自李攀龙《唐诗选》开始,各种以初盛唐为宗的诗歌选本如雨后春笋般频出迭现。直到明末清初钱谦益激烈批判复古派,选家才又注意中晚唐诗,代表性选本有杜紫纶、杜诒榖《中晚唐诗叩弹集》,查克弘、凌绍干《晚唐诗钞》,刘云份《中晚唐诗选》等。在这种诗坛风气下,王船山《唐诗评选》所选初盛唐诗依旧占全书约65%,这说明其诗学思想仍受复古派“诗必盛唐”之影响。唐人选唐诗基本按照诗人生活时代顺序进行编排,没有辨体意识。从元代杨士弘《唐音》注重从体格声调把握唐诗风貌开始,选家一般都很注重辨体,选诗大多按照体裁分类编排。船山《唐诗评选》亦沿袭此风气,以体例编排并致力于梳理各体诗歌之源流正变。

王船山卒于康熙三十一年,他于清朝入关后还活动了48年,主要著述也在清朝统治时期。若按其思想意愿来看,他是“明遗民”;若照严格历史分期来看,他应算清代人,故也有必要将《唐诗评选》放在清代唐诗选本中做一比较。清代唐诗学进入总结时期,据孙琴安统计,清代共出现近四百种唐诗选本,超过以往唐诗选本之总和〔6〕。清代唐诗选本主要有两种:一种是面向社会的,主要有御选唐诗、试帖诗选、入门普及性读本;一种是体现个人诗学思想的唐诗选本,如主神韵说的王士祯《唐贤三昧集》、主格调说的沈德潜《唐诗别裁集》、调和与合选唐宋诗的翁方纲《七言律诗抄》和桐城派姚鼐《五七言今体诗钞》等。王船山所选诗歌当然与御选、试帖、普及性选本无关,其评论诗歌不过“借以永日”而已,故此选本亦是表达其诗学思想的唐诗选本。

(二)王船山涉猎的唐诗选本

王船山评选唐诗并非闭门造车,而是建立在广泛涉猎、吸收前代唐诗选本经验的基础之上,他所涉猎者中较有代表性的是顾璘批点本《唐音》、高棅《唐诗品汇》、钟谭《诗归》,船山常于诗评中对这些唐诗选本品评优劣。

杨士弘《唐音》在明中叶以前流传最广、影响最大,顾璘曾于弘治十年批点过《唐音》。船山十分欣赏顾璘的诗论,他说:

顾华玉称此诗更不浅露,反极悲哀。其能尔者,当由即景含情。(柳宗元《杨白花》评语)

顾华玉云:“有古词遗风”。大历以降椎野之风,此公为之浣尽。(王建《当窗织》评语)

顾华玉评此诗云“作家老手”,洵然。(韦应物《奉送从兄宰晋陵》评语)

顾华玉称其温厚,洵为知言。(杜牧《句溪夏日送卢霈秀才归王屋山将欲赴举》评语)

船山不仅多次称赞顾璘“知言”,而且对这些诗歌所下评语往往在补充论证顾璘诗学观,可见其对顾璘诗论的服膺心契。与此相反,船山对高棅《唐诗品汇》、钟谭《诗归》却颇多严厉批评。他评高棅云:

彦恢尤为薄劣,《唐诗品汇》一选,但逢庸贱者即投分推心,足以知其所藏矣。(王偁《晚宿双峰驿楼与故人陈哲言别》评语)

其他如败鼓声,如落叶色,庸陋酸滞,遂为千古恶诗宗祖。大历人以之而称才子,宋人以之而称古文,高廷礼以之而标正声之目,而村巫傩歌、巷塾对偶、老措大试牍、野和尚偈颂,皆可诗矣。(沈约《古意》评语)

梁、陈于古诗则失故而郑,于近体则始化而雅。孟浩然化之小变,大历十子化之大变也。高廷礼不此之知,以不正之声为正声。(太宗皇帝《赋得浮桥》评语)

唐人极有此种,而心力褊躁,筋骨刻露,一往无余,但觉佣贱,凡高延礼《品汇》所收,皆彼物也。(孙绰《秋日》评语)

何仲默、高廷礼一三家村塾师才料,那许渠开口道人!(杨慎《近归有寄》评语)

高棅《唐诗品汇》在明中后期饮誉一时,现代很多学者尚以唐诗选本无出《唐诗品汇》之右者,船山却认为高棅是三家村塾师才料,眼光拙劣至于“逢庸贱者即投分推心”,每每收入心力褊躁、筋骨刻露之作。船山认为唐诗自大历诗人后即雕琢炫巧、斫损元音,乃诗坛之厄,高棅却不仅选入《唐诗品汇》且以为正声,可见其眼光薄劣。船山亦对钟惺、谭元春《诗归》深恶痛绝。他说:“真三百篇,真十九首,固非历下、琅琊所知,况竟陵哉!”〔2〕又云:“齐、梁以降,士习浮淫,诗之可传者既不多得,近者竟陵一选,充取其狎媟猥鄙之作,而齐、梁、陈、隋,几疑无诗。”〔1〕指出钟、谭并不懂得欣赏真正的风雅之作与真正的古诗,他们所择取者皆“狎媟猥鄙之作”。正是通过对以往诗歌选本的观照玩摩,王船山在其《唐诗评选》的选诗实践中凸显了自己的选评特色。

三、王船山诗学体系中的《唐诗评选》

在诗学方面,王船山建构了一个从先秦到明代的诗学体系,这个诗学体系正由《唐诗评选》发端。曾载阳、曾载述曾为《夕堂永日绪论》作附识云:“先生因手选唐诗一帙,颜曰《夕堂永日》,夕堂,子先生之别号也。继又选古诗一帙,宋元诗、明诗各一帙”〔7〕,可见船山最先切入的是唐诗,他的诗歌评选顺序是先选唐诗,再选古诗、宋元诗、明诗。这应该是受明代诗坛掀起的崇唐复古诗学思潮影响,欲深入唐诗寻找学诗范式,但他并未就此止步,因唐诗并非凭空而降,各体诗歌之发轫胎育皆非始于唐,而是得力于八代诗之沾溉浸润。故王船山沿唐诗而上,溯源八代,一一清理各体诗歌的源流正变。

不仅王船山如此,后世沈德潜亦有类似的选诗辙迹,其《古诗源》序云:

诗至有唐为极盛,然诗之盛非诗之源也。……记曰:“祭川者先河后海”,重其源也。唐以前之诗,崑仑以降之水也。汉京魏氏,去风雅未远,无异词矣。即齐梁之绮缛、陈隋之轻艳,风标品格,未必不逊于唐。然缘此遂谓非唐诗所由出,将四海之水非孟津以下所由注,有是理哉?有明之初,承宋元遗习,自李献吉以唐诗振,天下靡然从风,前后七子,互相羽翼,彬彬称盛。然其弊也,株守太过,冠裳土偶,學者咎之。由守乎唐而不能上穷其源,故分门立户者得从而为之辞,则唐诗者宋元之上流,而古诗又唐人之发源也。予前与树滋陈子辑唐诗成帙,窥其盛矣,兹复溯陈隋而上,极乎黄轩。〔8〕

其《说诗晬语》又云:“学者但知尊唐而不上穷其源,犹望海者指鱼背为海岸,而不自悟其见之小也。”〔9〕沈德潜认为古诗为唐诗之源,李梦阳倡导的崇唐复古思潮导致人们谨守唐代门户而不能上穷其源,实乃识见浅陋之表现。如果沈德潜看到王船山历代诗歌选本的话,或许会有知音之叹。

王船山清理诗歌源流正变是在“引古以正今”“风以世移”的古今双重参照下作出的努力。船山评沈君攸《桂檝泛中河》云:

七言之制,遣句既长,自非骀荡流连,则神气不能自举。故明远以降,概以率行显其迅度,非不欲事整密,势不得也。君攸此作,始以对仗行之。后人不知其对仗之中通体皆有流动,因谓七言可以整密立长篇,命之曰七言排律,若将与歌行分垒然者。支移补凑,以矜其富,繁委杂沓,以尽其情,肥者如象,瘦者如驼,举体疲茸,何有于唱叹?杨用修以一代伟才,志尚古学,且犹不知此,况余子耶!用修千里面谭,举此诗为七言排律之祖。试以律求此诗,又何尝见其津涘也。故引古以正今,不闻执今以范古。用修此见,固存乎区宇之观耳。〔1〕

王船山在这段话中指出七言诗因字数较多,故应“以率行显其迅度”,沈君攸此诗最先使用对仗,后人不懂源流正变,故以为七言可以“整密立长篇”。船山认为这种看法颠倒了诗歌源流,故提出要“引古以正今”。

“引古以正今”的诗学思想贯穿了船山三部诗歌评选。他在《古诗评选》中论四言、五言时常引《诗经》之“古”来正汉魏六朝之“今”;在《唐诗评选》中又常引汉魏六朝之“古”来正唐代之“今”;在《明诗评选》中又常引唐代之“古”来正明代之“今”。船山认为五言若能如陶谢,乐府歌行若能如鲍照、李白,绝句若能如刘禹锡、王昌龄,五律若能如初唐,七律若能如杜甫写得极好的那部分诗,便是凌今追古了。在古今诗史的纵向比较中,王船山对唐诗有自己的判断与定位,他说:“六代之于两汉,唐人之于六代,分量固然。而过宠唐人者,乃跻祢于祖上,吾未见新鬼之大也。”〔1〕他认为唐诗虽然高妙,但若放在诗歌历史长河中去看,却也不值得过分推崇。

“引古以正今”的提出表明王船山重视对诗歌作历时比较,但他并非泥古不化之人,他于哲学上主张“道在器中”“能必副其所”,在诗学上也主张“风以世移”,即肯定诗歌随时代更革而变迁。他评陈子昂《送客》云:“历下谓子昂以其古诗为古诗,非古也。若非古而犹然为诗,亦何妨风以世移。”〔2〕即认为诗歌评判的准绳标尺并不在于它是不是古,而在于是否具备诗歌的审美质素。

诗至唐代,律体始工。王船山十分称赞初唐杜审言、沈佺期、宋之问的律诗成型之功,他说:“绝句至梦得而全体大用始备,犹律诗至杜必简也”〔10〕。王船山于初唐诗歌中所选沈佺期、杜审言、宋之问三人诗歌最多,其中沈佺期、杜審言所选的14首、12首皆为律诗,而宋之问所选的11首中律诗占了7首。初唐诗人除张九龄独擅古体而多选古诗之外,其余诗人所选诗歌多为律诗。可见尽管王船山极尊五古,但面对初唐诗歌律化的潮流,他的批评实践也就紧随潮流而跟进了。

船山另一个“风以世移”的表现是对中晚唐诗歌偏选七律。初唐因承袭六朝五古之故而多擅五律,中晚唐诗人则以写七律居多,故虽同为律诗,船山选初唐五律为多,中晚唐则七律居多,这也是符合时代风会的。与此同时,船山高度评价唐代律诗,他评岑参《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云:“刻写入冥,如两镜之取影。毛诗‘庭燎有辉’,言观其旂以状夜向晨之象,景外独绝;千载后乃得‘花迎剑佩’一联,‘星落’乃知花之相迎、旌之拂柳也。三百篇后不可无唐律者以此。”〔2〕王船山将唐律和三百篇相提并论,可谓赞赏有加,也反映了他的批评实践注重随时代创作情况而变化。

正因船山将《唐诗评选》置于漫长的诗歌历史中予以冷静审视,又以敏锐精准的眼光与时代潮流连通共振,故其诗评辨析毫厘、鞭辟入里,价值甚高,多获历代学者好评。萧度曾为其诗歌选本序云:“考其所评选诗钞,与尼山自卫反鲁、正乐删诗之意,息息相通,迥非唐、宋以来各选家所能企及。”〔1〕刘人熙《船山古诗评选序》曰:“(船山)又评选汉、魏以迄明之作者,别雅郑、辨贞淫,于词人墨客唯阿标榜之外,别开生面,于孔子删诗之旨,往往有冥契也。”〔1〕二人将其与孔子删诗相提并论当然有过誉之嫌。钱锺书《谈艺录》云:“船山识趣甚高”〔11〕,对其识断力多有誉扬,这或许是对船山诗学成就最合理的评判。

参考文献:〔1〕

王夫之.古诗评选〔C〕∥船山全书(单行本之十三).长沙:岳麓书社,2011:650,562,542,520,879,880.

〔2〕王夫之.唐诗评选〔C〕∥船山全书(单行本之十三).长沙:岳麓书社,2011:952,954,929,1082.

〔3〕王夫之.姜斋诗话〔C〕∥船山全书(单行本之十四).长沙:岳麓书社,2011:840.

〔4〕 陈尚君.唐代文学丛考〔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188-198.

〔5〕 孙桂平.唐人选唐诗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76.

〔6〕 孙琴安.唐诗选本提要〔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序言.

〔7〕 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联合会,湖北省哲学社会科学联合会,合编.王船山学术讨论集(下册)〔M〕.北京:中华书局,1965:500-501.

〔8〕沈德潜.古诗源·序〔M〕.北京:中华书局,1980:1.

〔9〕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186.

〔10〕王夫之.明诗评选〔C〕∥船山全书(单行本之十三).长沙:岳麓书社,2011:1617.

〔11〕钱锺书.谈艺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4:144.

(责任编辑:武丽霞)

作者:朱新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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