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鲁迅文章感悟

2023-03-22 版权声明 我要投稿

第1篇:读鲁迅文章感悟

读鲁迅先生文章感受人生历程

读书让我接触了伟大的文学家鲁迅先生,鲁迅先生的文章别具一格、色彩鲜明、具有明显的进步思想,特别是读《〈呐喊〉自序》,通过对自己经历的叙述,真实、共鸣,感我内心,文章从始到终贯穿一个“梦”,好梦──寂寞──呐喊,充分体现了时代浪潮中人生心中所想,向往的美好生活,谈一下读后感。

一、好梦—寂寞相辅相成,体现了人生内心转折

(1)鲁迅在青年时代对革命思想的追求,对社会前进道路的探求,对光明富强的中国的憧憬,而这些都像梦幻一样未能实现。回首往事,固然可因未荒废时光,内心无愧而“欢欣”,却也难免因无人理解而“寂寞”。但是,不管怎样,那救国救民的愿望在心中萦绕,那“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壮志使自己心潮难平。当反帝反封建的战斗号角吹响的时候,那长期埋藏在心底的理想和积累起来的丰富经验,就成为投入新的战斗的动力,并凝结成为革命的文艺作品,这是内心美好的萌芽。

(2)“梦”的产生和破灭的过程,通过生活经历,看出思想发展过程。 ❶绍兴父亲患病: 饱尝世态炎凉,痛恨黑暗的社会,埋下后来学医的种子。

❷南京求学: 学习西方科学,接受进化论启蒙,促成选择学医,以医学治疗国民身体疾病,促进维新的思想。

❸.仙台学医: 弃医从文的思想转变,认识到第一要著是要改变国民的精神,决心用文艺作武器唤起民众。

❹东京治文:善于解剖自己,克服知识分子单凭热情,只信自己轻视民众的思想,认识到救国救民的大业,需要团结很多的人。 在这一部分中,先写父亲患病一事,再写上南京求学,学习西方自然科学知识,接受进化论思想的启蒙,促成他抉择学医,并由此而形成了一个美好的“梦”: 平时治病救人,战时从军报国,一面又能促进国人对于维新的信仰。表现出他青年时代救国救民的热情。仙台学医只选了一个最集中、最强烈的镜头──时事画片放映情景,它是作者回忆中再不能忘却的一件事,正是这件事给了作者以强烈的刺激,形成了他对“国民性”弱点的认识,促使他弃医从文──第一个“梦”破灭了,第二个“梦”产生了。

弃医从文这一行动,标志着鲁迅思想发展的重大进步,说明他早期的爱国主义思想已经提高到更加自觉的阶段,他已经把人民群众的觉悟与祖国的前途紧密地联系起来,而且决心着手做提高人民群众觉悟的工作。按照鲁迅当时的认识,认为文艺对改变人们的精神状态的作用最大,于是他开始提倡新文艺运动。然而,那时社会上像鲁迅这样的革命民主主义者还是少数,在一般知识分子中,如鲁迅那样决心从事新文艺运动的更是寥若晨星。因此,周围的空气是冷淡的,他得不到很多志同道合的同志,热烈的愿望得不到人们积极的响应。但他还是克服重重困难,筹办《新生》杂志,杂志的命名正表明鲁迅催促“新的生命”的诞生的希望。结果,《新生》杂志流产了,他的美好的“梦”又一次遭到破灭,使鲁迅感到寂寞痛苦。然而他并不怨天尤人。痛苦的经验,促使他严格地解剖自己,认识到“我决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救国崐救民的大业,要团结很多人,决不是一个人振臂一呼所能成功的,因此克服了知识分子单凭热情的弱点。

二、呐喊

在人生理想失败以后寂寞、•苦闷但不悲观的心境,这是冷静分析、深刻思索的时期。

从以上鲁迅的经历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发展大致经过: 抉择学医,治病救人;弃医从文,救治麻木;悲哀沉默,思想孕育;披挂上阵,呐喊战斗四个阶段,而贯穿于其中的,则是他不断追求真理,探索救国救民道路的革命精神。要实现救国救民的美“梦”,唤醒沉睡的大众,正是《呐喊》的由来。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每个人最多的祝福话“梦想成真”作为自己,心中同样有一个“梦”,我希望我们的“中国梦”早日实现,我希望我爱的人爱我的人都可以“梦想成真”!

第2篇:读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有感

血泪交织的挽歌

——读鲁迅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有感

提起魏晋风度,不了解的人总觉得那时候的文人学士是很飘逸和自由的,但是现实是残忍的,对那时的文人学士来说那是一场华丽的梦魇。宗白华曾说过“魏晋时期,堪称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是中国历史上最有生气、活泼爱美、美的成就极高的一个时代。”

最近有幸读了鲁迅先生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的关系》, 这篇文章据《鲁迅日记》为1927年7月23日广州市教育局所主办的夏期学术演讲。当时正是国民党在广州举行了“四一五”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人之后,鲁迅的许多学生也被杀,为了表示抗议,鲁迅已坚决辞去中山大学一切职务。当时他在广州的处境也很危险,按林语堂的说法,国民党政府请鲁迅公开演讲,也有窥测他的态度的用意,鲁迅则在这次演讲中曲折地对国民党暴政作了揭露和讽刺。首先我先大概介绍一下这篇文章,鲁迅先生的这一篇文章是以时间为线索,从董卓之后,曹操专权开始一直到晋末。在时间主线索中又穿插从文章风格写到“建安七子”,然后引出何晏服五石散,接着又伸展到“竹林七贤”与酒。全文语言不乏幽默,结构紧凑,明朗,深入到当时的社会状况,给我们阐述了当时的行文风格,文人吃药和嗜酒的原因。

鲁迅先生这篇文章有很多自己独特的观点,我挺赞同的,因为他是立足当时的社会融合自己冷静的分析,如在文章的第3段“不过我们讲到曹操,很容易就联想起《三国演义》,更而想起戏台上那一位画面的奸臣,但这不是观察曹操的真正方法。现在我们再看历史,在历史上的记载和论断有时也是极靠不住的,不能相信的地方很多,因为通常我们晓得,某朝的年代长一点,其中必定好人多;某朝的年代短一点,其中差不多没有好人。为什么呢?因为年代长了,做史的是本朝人,当然恭维本朝的人物了,年代短了,做史的是别朝的人,便很自由地贬斥其异朝的人物,所以在秦朝,差不多在史的记载上半个好人也没有。”这个观点我是赞同的,我觉得虽然在这时期有“晋之董狐,书法不引”,但是史官的记载有时候的确不能全信,即使是那一时期秉笔直书的史官,也有个人偏好和“当局者迷”的嫌疑,而且很多时候当权者的压力会改变史官秉笔直书的初衷。还有他对于魏晋文人的种种放荡不羁的行为和表面的风光说是“因为他们生于乱世,不得已,才有这样的行为。”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却一针见血的道出了当时文人学士不可自拔的无奈。对于魏晋的破坏礼教者,鲁迅先生认为是“实在是相信礼教到固执之极,”看到这句话时我仿佛能感受因不满当时社会那些表面的和虚假的礼教者,但又无可奈何时,当时文人学士是怀着怎样一种歇斯底里的心痛看着那些“假礼教者”去亵渎礼教,于是他们走上一条看似与自己信仰背道而驰的路。其实在他们心中的信仰是真正意义上的礼教而不是流于表面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就如阮籍在自己母亲故去后,饮酒而后吐血,可以看出阮籍的孝道是内心的而不是表面的形式。除了对鲁迅先生的由衷佩服,我也有对魏晋文人学士吃药嗜酒等一些行为的感慨。

先说一下魏晋时期的背景:从1世纪末2世纪初起,东汉王朝的外戚和宦官交替掌握政权,他们之间明争暗夺,进行着尖锐的斗争,同时又都对人民进行残酷的压榨掠夺。终于,激起灵帝刘宏中平元年的黄巾大起义,随而产生献帝初平元年的董卓之乱和以后军阀大混战。经过这些大的战乱,中原形成“旧土人民,死丧略尽,国中中日行,不见所识,”“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的惨象,人民死亡枕藉,生产严重破坏。这种残破不堪的现实社会和生活于其中的惨痛经历,从逆方向加速了知识分子头脑中人的觉醒,他们唱出了性命短促、人生无常的悲伤。如“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操);“人生何有常,但患年岁暮”(孔融);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曹植)等都是当时心里极度不安的真实写照。在这样的背景下,文人学士在生活上、人格上的自然主义和自由主义不断高涨,他们蔑视礼法,荡检逾闲,秕康功名利禄,注重自我表现,向内拓展了自己的情怀,向外发现了自然情趣,接受宇宙与人生的全景,体会其深沉的奥蕴,滋生了后世所说的“生命情调”和“宇宙意识”的萌芽。

我觉得魏晋时期的文人士人是深情与智慧兼具的,在他们吃药嗜酒,放浪形骸的背后是沉甸甸的内涵和不可抑制的痛。因为在我看来魏晋朝可以说是一个鲜血淋漓的时期,死亡的黑夜笼罩着这时的天空,所以很多荒诞不羁和不可为的事在这时候反而成为发生了。当时的文人学士有很多死于非命,“建安七子”中孔融和曹操作对,行文讥讽曹操而被杀;与他一同反对曹操的祢衡也被杀;而因与曹操有关系的何晏、夏侯玄也被司马氏所杀;嵇康发议论有碍司马氏办事被杀。到底怎样才能寿比金石?在孜孜不倦的求索中,一道五色的光芒照亮了文人学士的眼睛——道教。道教炼制金丹大药,以求服后不死成仙;即使办不到,退而求其次,服药引导,求得生命的有限延长也行。所以,服散应运而生了。魏晋文人学士吃药始于何晏,他吃的药是一种名叫“五石散”的药。服用五石散之后,衣服要脱掉,用冷水浇身;吃冷东西;引热酒。吃五石散,一不小心,就会毒死。那么为什么明知这样,当时的人还是乐此不疲呢?我想这是不是跟清末的鸦片,现代的吸毒一样,一旦尝试之后就是摆脱不了的习惯呢?或者人们前赴后继地走上这条不归路,首先也不乏是为了治病和强身健体的需要,但更重要的是不是因为当时人们内心极度不安,渴望长生不死的心理寄托呢?这种吃药的习俗也就造成了“扪虱而谈”,与后来的嗜酒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也造成了“居丧无礼”的局面。

吃药之后,皮肤易于磨破,不能穿新衣服而宜于穿旧,衣服便不能常洗。因不洗,便多虱。我想没有那个人变态到觉得身上长虱子还舒服吧,可见看似云淡风轻的“扪虱而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文人学士心里的极度苦闷和不轻弹的眼泪只能放在心里了。

嗜酒,在这一时期达到了一个高峰,如阮籍就曾大醉两个月,还有刘伶外出时总会有一人跟在身后拿着铁锹,为的就是喝酒醉死后就地挖坑埋葬。那么是什么促使他们那么爱喝酒呢?在除去吃药需要饮酒以外,我觉得当时的文人学士内心的不满是需要发泄的,而在当时发泄不满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所以需要借助酒,就像鲁迅先生说的“即使讲话讲错了,也可以借醉得到人的原谅。”我觉得还有就是那时的文人学士喝酒,虽然不能消愁,但是可以短暂的逃避现实,或许醉了还能看到自己一直想要的。

由此可见不论是避而不谈政治的清谈风,还是饮酒吃药成风的嗜好,亦或“扪虱而谈”的生活风貌等,都是魏晋时期带给当时文人学士的深刻烙印,是一首血与泪交织的挽歌。

第3篇:读张爱玲的文章后我对人生的感悟

学习张爱玲后我对人生的感悟

张爱玲是文坛的奇才,文字在她的笔下才有了真的生命,直钻进我的心里。读她的书能在其中找到莫大的快感,这种快感来源于她那奇丽而又精美的语句恰好契合了我心中那无法表达的感受。同时,又为张爱玲对生活敏锐的观察力所折服。她更是善于挖掘人性。她眼中的世界也许异于常人,她能看到,听到,感受到我们很容易就被忽视的东西。

在她的作品中这些均不难发现,并启迪我换一种视角去看待人生。例如郑川嫦的悲剧。她得的肺病是一种美丽而风致的病。对应于社会中不配合不适应的知识分子。而自私的父母因各自的原因放弃了对她的治疗。在她的死后为她修砌非常好的墓穴,实际上是在赎他们犯下的罪。她自己的性格又老实沉默,自尊心强,在弱肉强食的家庭中不占优势。这才造成了她悲剧的人生。她表面上死于肺病,实际死因另有隐情。“这种皮看上去倒很牢,总可以穿两三年。”笔锋一转,“她死在三星期后。”文章的张力瞬间被拉大了,给读者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小说中人物所得的病并非是凭空捏造的,正如林黛玉一样,肺病使她身形渐瘦,缠绵于病榻,也更衬托出了人物的别样风姿。郑川嫦的父母对她的做法让我感受到父母对孩子的或许也是有条件的。倘若她没有得这种富贵病,倘若她在这个大家庭中非常出色,也许他的父母会另眼相待,所处的境遇也会截然不同。倘使他自己性格上不那么懦弱沉默,如果能像王熙凤一样,或许她也不会酿成这种悲剧的人生。她自尊心过强,或许她应像倪喜那样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在今天这个竞争力如此大的现实社会中,特别是女性要想真的和男性拥有相同的地位就势必要付出的更多,在这时我们或许应该适时的放下强大的自尊心,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生下来,活下去,这才是生活。我觉得倪喜身上所展现的强大的生命力,在那样苦的条件之下,将她的孩子养大,努力的生活着。就单凭这一点我就敬佩她,在特殊时期和特殊条件之下,很多的事都不能不过片面的去判断。这就好像是在抗战时期,日本人逼迫机关的人员学习日语,那些人为了家中的妻儿老小,被迫学习了日语,难道他们就是投敌叛国吗?所以很多的时候事情不能单一的用一种价值标准去判断。

《五四遗事中》给我们带来的是对五四运动究竟给我们带来了多少新的东西的新的思考,我们学外国人称呼女士为密斯,单纯的认为称呼上的改变就是追求新的生活的标志,但事实上只学了一个皮毛,骨子里还是很旧的。就好像现在东西各种山寨版一样。有很多值得我们思考的东西,我们应该学习西方先进的理论与思想的精华,而不是只略学一个皮毛。罗文涛的经历就展示给我们那个时代某些人人生的荒诞,在被封建包办婚姻控制了这么多年的大地上真正的推行婚姻自由,谈何容易,这需要磨砺才能懂得什么叫恋爱。

就好像是中国的一个现状,学习外国的先进理论,先进的技术,回来搞山寨,是对文化的一种浮夸的领悟,只学皮毛,而学不到精华毫无意义,到头来很可能东施效颦,以失败而告终。对事物的人是要深刻,这样才能有所建树。

张爱玲的人生更是让人嗟叹。

张爱玲的母亲缺席多年,母女的关系并不融洽,或许是这位母亲不清楚表达爱的方式,最初回国后,只关心自己的女儿如何成为上流社会的淑女。却没有真正的关心自己的女儿。张爱玲与母亲的距离是那么的远。“属于我父亲这一边的必定是不好的,虽然有时候我也喜欢。”这表明张爱玲依恋父亲的文人气质。

父母是孩子成长路上的第一任老师,家庭的环境如何,对一个孩子的成长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对一个孩子价值观的形成,以及对待人生的态度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家庭教育的关键就在于沟通。很多问题其实坐下来聊一聊,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也许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而子女对于父母,更多时候应抱有感恩的心态去看待父母的决定。或许他们的一些做法或观点存在一些问题,但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我们好,或者说不会存心去伤害我们。所以我们应该去感激我们的父母,去感恩我们生命中的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感激生活总是给我们多于我们想要的。以乐观的心态去面对生活中的一切。

张爱玲与胡兰成之间的爱情几乎耗尽了她的精神。他见了胡兰成后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那是多么的美好啊。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放低姿态,心中充满幸福。张爱玲在给胡兰成的回信中说过“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是啊,在了解了事情的缘由后很多事自然就理解了。也就容易原谅别人的过错。在生活中遇到一个懂自己的人谈何容易。张爱玲心甘情愿的接受正统婚礼的种种程序,表明他对的人归宿感和期待。但这份婚姻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胡兰成从没有给过她具体的承诺,“诺言的诺字和誓言的誓字都是有口无心的”。或许那些没有实质性内容的承诺毫无意义。在和胡兰成分开这件事上,张爱玲展现了张家人的决绝,断得如此干脆利落。也许毫无意义的纠缠下去,也只能加深痛苦。缘已尽,泪已干,确实没什么好再留恋的了。或许真爱到头来都是痛苦的,张爱玲生命中最华彩的一段犹如昙花般转瞬即逝。她在《私语》中提到过她想周游世界,在上海有自己的房子,过一种干脆利落的生活。这表现出他想让自己的灵魂和精神有独立的空间,没有任何牵挂的生活。不过能够拥有那样华美的一段经历,能够遇到自己的真爱,不管最后结局怎样,我想到了垂暮之年,都会是一段宝贵的回忆,让人深深铭记于心。

当代的女性更应在经济上独立,最好也拥有自己的房子,这样可以在最大的程度上保证自己在组建家庭后不会失去社会的属性,而只保留了家庭的属性,现代女人不应该只在家中相夫教子,而经济上的独立,是做到这一点的前提。有了自己的房子,这不但只是空间上的独立,更是子精神和思想上的独立。

张爱玲带给我们的远远多于她的文字中所描写的,无论是对人性的感悟与理解还是看待问题的角度。这都很值得我去思考,她笔下刻画的人物都很饱满,性格鲜明,都有很大的特点。

第4篇:鲁迅文章选读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鲁迅全集》总目录

第一卷 坟 热风 呐喊

第二卷 彷徨 野草 朝花夕拾 故事新编

第三卷 华盖集 华盖集续编 华盖集续编补编而已集

第四卷 三闲集 二心集 南腔北调集

第五卷 伪自由书 准风月谈 花边文学

第六卷 且介亭杂文 且介亭杂文二集 且介亭杂文末编 且介亭杂文附集

第七卷 集外集 集外集拾遗

第八卷 集外集拾遗补编

第九卷 中国小说史略

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 汉文学史纲要

第十卷 古籍序跋集 译文序跋集

附集 鲁迅诗集 鲁迅先生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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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luxun/index.htm】)

: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我的第一个师父

出自《且介亭杂文附集》

不记得是那一部旧书上看来的了,大意说是有一位道学先生,自然是名人,一生拚命辟佛,却名自己的小儿子为“和尚”。有一天,有人拿这件事来质问他。他回答道:“这正是表示轻贱呀!”那人无话可说而退云〔2〕。

其实,这位道学先生是诡辩。名孩子为“和尚”,其中是含有迷信的。中国有许多妖魔鬼怪,专喜欢杀害有出息的人,尤其是孩子;要下贱,他们才放手,安心。和尚这一种人,从和尚的立场看来,会成佛——但也不一定,——固然高超得很,而从读书人的立场一看,他们无家无室,不会做官,却是下贱之流。读书人意中的鬼怪,那意见当然和读书人相同,所以也就不来搅扰了。这和名孩子为阿猫阿狗,完全是一样的意思:容易养大。

还有一个避鬼的法子,是拜和尚为师,也就是舍给寺院了的意思,然而并不放在寺院里。我生在周氏是长男,“物以希为贵”,父亲怕我有出息,因此养不大,不到一岁,便领到长庆寺里去,拜了一个和尚为师了。拜师是否要贽[zhì]见礼,或者布施什么的呢,我完全不知道。只知道我却由此得到一个法名叫作“长庚”,后来我也偶尔用作笔名,并且在《在酒楼上》这篇小说里,赠给了恐吓自己的侄女的无赖;还有一件百家衣,就是“衲衣”,论理,是应该用各种破布拼成的,但我的却是橄榄形的各色小绸片所缝就,非喜庆大事不给穿;还有一条称为“牛绳”的东西,上挂零星小件,如历本,镜子,银筛之类,据说是可以避邪的。

这种布置,好像也真有些力量:我至今没有死。

不过,现在法名还在,那两件法宝却早已失去了。前几年回北平去,母亲还给了我婴儿时代的银筛,是那时的惟一的记念。仔细一看,原来那筛子圆径不过寸余,中央一个太极图,上面一本书,下面一卷画,左右缀着极小的尺,剪刀,算盘,天平之类。我于是恍然大悟,中国的邪鬼,是怕斩钉截铁,不能含胡的东西的。因为探究和好奇,去年曾经去问上海的银楼,终于买了两面来,和我的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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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一式一样,不过缀着的小东西有些增减。奇怪得很,半世纪有余了,邪鬼还是这样的性情,避邪还是这样的法宝。然而我又想,这法宝成人却用不得,反而非常危险的。

但因此又使我记起了半世纪以前的最初的先生。我至今不知道他的法名,无论谁,都称他为“龙师父”,瘦长的身子,瘦长的脸,高颧细眼,和尚是不应该留须的,他却有两绺下垂的小胡子。对人很和气,对我也很和气,不教我念一句经,也不教我一点佛门规矩;他自己呢,穿起袈裟来做大和尚,或者戴上毗卢帽放焰口〔3〕,“无祀孤魂,来受甘露味”的时候,是庄严透顶的,平常可也不念经,因为是住持,只管着寺里的琐屑事,其实——自然是由我看起来——他不过是一个剃光了头发的俗人。

因此我又有一位师母,就是他的老婆。论理,和尚是不应该有老婆的,然而他有。我家的正屋的中央,供着一块牌位,用金字写着必须绝对尊敬和服从的五位:“天地君亲师”。我是徒弟,他是师,决不能抗议,而在那时,也决不想到抗议,不过觉得似乎有点古怪。但我是很爱我的师母的,在我的记忆上,见面的时候,她已经大约有四十岁了,是一位胖胖的师母,穿着玄色纱衫裤,在自己家里的院子里纳凉,她的孩子们就来和我玩耍。有时还有水果和点心吃,——自然,这也是我所以爱她的一个大原因;用高洁的陈源教授的话来说,便是所谓“有奶便是娘”〔4〕,在人格上是很不足道的。不过我的师母在恋爱故事上,却有些不平常。“恋爱”,这是现在的术语,那时我们这偏僻之区只叫作“相好”。《诗经》云:“式相好矣,毋相尤矣”〔5〕,起源是算得很古,离文武周公的时候不怎么久就有了的,然而后来好像并不算十分冠冕堂皇的好话。这且不管它罢。总之,听说龙师父年青时,是一个很漂亮而能干的和尚,交际很广,认识各种人。有一天,乡下做社戏了,他和戏子相识,便上台替他们去敲锣,精光的头皮,簇新的海青〔6〕,真是风头十足。乡下人大抵有些顽固,以为和尚是只应该念经拜忏的,台下有人骂了起来。师父不甘示弱,也给他们一个回骂。于是战争开幕,甘蔗梢头雨点似的飞上来,有些勇士,还有进攻之势,“彼众我寡”,他只好退走,一面退,一面一定追,逼得他又只好慌张的躲进一家人家去。而这人家,又只有 3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一位年青的寡妇。以后的故事,我也不甚了然了,总而言之,她后来就是我的师母。

自从《宇宙风》出世以来,一向没有拜读的机缘,近几天才看见了“春季特大号”。其中有一篇铢堂先生的《不以成败论英雄》〔7〕,使我觉得很有趣,他以为中国人的“不以成败论英雄”,“理想是不能不算崇高”的,“然而在人群的组织上实在要不得。抑强扶弱,便是永远不愿意有强。崇拜失败英雄,便是不承认成功的英雄”。“近人有一句流行话,说中国民族富于同化力,所以辽金元清都并不曾征服中国。其实无非是一种惰性,对于新制度不容易接收罢了”。我们怎样来改悔这“惰性”呢,现在姑且不谈,而且正在替我们想法的人们也多得很。我只要说那位寡妇之所以变了我的师母,其弊病也就在“不以成败论英雄”。乡下没有活的岳飞或文天祥,所以一个漂亮的和尚在如雨而下的甘蔗梢头中,从戏台逃下,也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失败的英雄。她不免发现了祖传的“惰性”,崇拜起来,对于追兵,也像我们的祖先的对于辽金元清的大军似的,“不承认成功的英雄”了。在历史上,这结果是正如铢堂先生所说:“乃是中国的社会不树威是难得帖服的”,所以活该有“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8〕。但那时的乡下人,却好像并没有“树威”,走散了,自然,也许是他们料不到躲在家里。

因此我有了三个师兄,两个师弟。大师兄是穷人的孩子,舍在寺里,或是卖在寺里的;其余的四个,都是师父的儿子,大和尚的儿子做小和尚,我那时倒并不觉得怎么稀奇。大师兄只有单身;二师兄也有家小,但他对我守着秘密,这一点,就可见他的道行远不及我的师父,他的父亲了。而且年龄都和我相差太远,我们几乎没有交往。

三师兄比我恐怕要大十岁,然而我们后来的感情是很好的,我常常替他担心。还记得有一回,他要受大戒了,他不大看经,想来未必深通什么大乘〔9〕教理,在剃得精光的囟门上,放上两排艾绒,同时烧起来,我看是总不免要叫痛的,这时善男信女,多数参加,实在不大雅观,也失了我做师弟的体面。这怎么好呢?每一想到,十分心焦,仿佛受戒的是我自己一样。然而我的师父究竟道力高深, 4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他不说戒律,不谈教理,只在当天大清早,叫了我的三师兄去,厉声吩咐道:“拚命熬住,不许哭,不许叫,要不然,脑袋就炸开,死了!”这一种大喝,实在比什么《妙法莲花经》或《大乘起信论》〔10〕还有力,谁高兴死呢,于是仪式很庄严的进行,虽然两眼比平时水汪汪,但到两排艾绒在头顶上烧完,的确一声也不出。我嘘一口气,真所谓“如释重负”,善男信女们也个个“合十赞叹,欢喜布施,顶礼而散”〔11〕了。

出家人受了大戒,从沙弥升为和尚,正和我们在家人行过冠礼〔12〕,由童子而为成人相同。成人愿意“有室”,和尚自然也不能不想到女人。以为和尚只记得释迦牟尼或弥勒菩萨〔13〕,乃是未曾拜和尚为师,或与和尚为友的世俗的谬见。寺里也有确在修行,没有女人,也不吃荤的和尚,例如我的大师兄即是其一,然而他们孤僻,冷酷,看不起人,好像总是郁郁不乐,他们的一把扇或一本书,你一动他就不高兴,令人不敢亲近他。所以我所熟识的,都是有女人,或声明想女人,吃荤,或声明想吃荤的和尚。

我那时并不诧异三师兄在想女人,而且知道他所理想的是怎样的女人。人也许以为他想的是尼姑罢,并不是的,和尚和尼姑“相好”,加倍的不便当。他想的乃是千金小姐或少奶奶;而作这“相思”或“单相思”——即今之所谓“单恋”也——的媒介的是“结”。我们那里的阔人家,一有丧事,每七日总要做一些法事,有一个七日,是要举行“解结”的仪式的,因为死人在未死之前,总不免开罪于人,存着冤结,所以死后要替他解散。方法是在这天拜完经忏的傍晚,灵前陈列着几盘东西,是食物和花,而其中有一盘,是用麻线或白头绳,穿上十来文钱,两头相合而打成蝴蝶式,八结式之类的复杂的,颇不容易解开的结子。一群和尚便环坐桌旁,且唱且解,解开之后,钱归和尚,而死人的一切冤结也从此完全消失了。这道理似乎有些古怪,但谁都这样办,并不为奇,大约也是一种“惰性”。不过解结是并不如世俗人的所推测,个个解开的,倘有和尚以为打得精致,因而生爱,或者故意打得结实,很难解散,因而生恨的,便能暗暗的整个落到僧袍的大袖里去,一任死者留下冤结,到地狱里去吃苦。这种宝结带回寺里,便保存起来,也时时鉴赏,恰如我们的或亦不免偏爱看看女作家的作品一样。当鉴赏 5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的时候,当然也不免想到作家,打结子的是谁呢,男人不会,奴婢不会,有这种本领的,不消说是小姐或少奶奶了。和尚没有文学界人物的清高,所以他就不免睹物思人,所谓“时涉遐想”起来,至于心理状态,则我虽曾拜和尚为师,但究竟是在家人,不大明白底细。只记得三师兄曾经不得已而分给我几个,有些实在打得精奇,有些则打好之后,浸过水,还用剪刀柄之类砸实,使和尚无法解散。解结,是替死人设法的,现在却和和尚为难,我真不知道小姐或少奶奶是什么意思。这疑问直到二十年后,学了一点医学,才明白原来是给和尚吃苦,颇有一点虐待异性的病态的。深闺的怨恨,会无线电似的报在佛寺的和尚身上,我看道学先生可还没有料到这一层。

后来,三师兄也有了老婆,出身是小姐,是尼姑,还是“小家碧玉”呢,我不明白,他也严守秘密,道行远不及他的父亲了。这时我也长大起来,不知道从那里,听到了和尚应守清规之类的古老话,还用这话来嘲笑他,本意是在要他受窘。不料他竟一点不窘,立刻用“金刚怒目”〔14〕式,向我大喝一声道:

“和尚没有老婆,小菩萨那里来!?”

这真是所谓“狮吼”〔15〕,使我明白了真理,哑口无言,我的确早看见寺里有丈余的大佛,有数尺或数寸的小菩萨,却从未想到他们为什么有大小。经此一喝,我才彻底的省悟了和尚有老婆的必要,以及一切小菩萨的来源,不再发生疑问。但要找寻三师兄,从此却艰难了一点,因为这位出家人,这时就有了三个家了:一是寺院,二是他的父母的家,三是他自己和女人的家。

我的师父,在约略四十年前已经去世;师兄弟们大半做了一寺的住持;我们的交情是依然存在的,却久已彼此不通消息。但我想,他们一定早已各有一大批小菩萨,而且有些小菩萨又有小菩萨了。

四月一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六年四月《作家》月刊第一卷第一期。

〔2〕宋代笔记小说《道山清话》(著者不详)中记有如下的故事:“一长老在欧阳公(修)座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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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家小儿有名僧哥者,戏谓公曰:‘公不重佛,安得此名?’公笑曰:‘人家小儿要易长育,往往以贱名为小名,如狗、羊、犬、马之类是也。’闻者莫不服公之捷对。”又据宋代王闢之著《渑水燕谈录》:“公(欧阳修)幼子小名和尚。”

〔3〕毗卢帽和尚所戴的一种绣有毗卢佛像的帽子。放焰口,旧俗于夏历七月十五日(中元节)晚上请和尚结盂兰盆会,诵经施食,称为“放焰口”。盂兰盆,梵语音译,“救倒悬”的意思;焰口,饿鬼名。

〔4〕“有奶便是娘”一九二五年八月间,因北洋政府教育总长章士钊禁止爱国运动和宣扬复古思想,北京大学评议会发表宣言反对他为教育总长,并宣布和教育部脱离关系。后来少数教授顾虑脱离教育部后经费无着,一部分进步教授就在致本校同事的公函中说:“章士钊到任以来,曾为北京大学筹过若干经费,本校同人当各知悉;即使章士钊真能按月拨付,或并清偿积欠„„同人亦当为公义而牺牲利益,维持最高学府之尊严„„如若忽变态度„„采取‘有奶便是娘’主义,我们不能不为北大同人羞之。”陈源在《现代评论》第二卷第四十期(一九二五年九月十二日)发表的《闲话》里,引用“有奶便是娘”这句话,歪曲公函中的原意,加以讥笑。

〔5〕“式相好矣,毋相尤矣”语见《诗经·小雅·斯干》,意思是互相爱好而不相恶。式,发语辞。 〔6〕海青江浙一带方言,指一种广袖的长袍。

〔7〕《不以成败论英雄》参看本卷第511页注〔10〕。

〔8〕“扬州十日”指清顺治二年(1645)清军攻破扬州后进行的十天大屠杀。“嘉定三屠”,指同年清军占领嘉定后进行的三次大屠杀。清代王秀椘著《扬州十日记》、朱子素著《嘉定屠城记略》二书,分别对这两次惨杀作了较详的记载。

〔9〕大乘公元

一、二世纪间形成的佛教宗派,相对于主张“自我解脱”的小乘教派而言。它主张“救度一切众生”,强调尽人皆可成佛。一切修行应以利他为主。

〔10〕《妙法莲花经》简称《法华经》,印度佛教经典之一。通行的中译本为后秦鸠摩罗什所译。《大乘起信论》,解释大乘教理的佛教著作,相传为古印度马鸣作,有南朝梁真谛和唐代实叉难陀的两种译本。

〔11〕“合十赞叹”等语,是佛经中常见的话。合十,即合掌,用以表示敬意;顶礼,以头、手、足五体匍匐在地的叩拜,是一种最尊敬的礼节。

〔12〕冠礼我国古代礼俗,男子二十岁时举行冠礼,表示已经成人。《仪礼·士冠礼》篇中有关于冠礼的说明。

〔13〕释迦牟尼参看本卷第320页注〔19〕。弥勒,佛教菩萨之一,相传继释迦牟尼而成佛。 〔14〕“金刚怒目”参看本卷第436页注〔7〕。

〔15〕“狮吼”佛家语,意思是震动世界的声音。宋僧道彦《景德传灯录》卷一引《普耀经》:“佛(释迦牟尼)初生刹利王家„„分手指天地,作狮子吼声:‘上下及四维,无能尊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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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支日记〔1〕

出自《华盖集续编》

前几天会见小峰,谈到自己要在半农所编的副刊上投点稿,那名目是《马上日记》。小峰怃然曰,回忆归在《旧事重提》〔2〕中,目下的杂感就写进这日记里面去„„。

意思之间,似乎是说:你在《语丝》上做什么呢?——

但这也许是我自己的疑心病。我那时可暗暗地想:生长在敢于吃河豚的地方的人,怎么也会这样拘泥?政党会设支部,银行会开支店,我就不会写支日记的么?因为《语丝》上须投稿,而这暗想马上就实行了,于是乎作支日记。

六月二十九日晴。

早晨被一个小蝇子在脸上爬来爬去爬醒,赶开,又来;赶开,又来;而且一定要在脸上的一定的地方爬。打了一回,打它不死,只得改变方针:自己起来。

记得前年夏天路过S州〔3〕,那客店里的蝇群却着实使人惊心动魄。饭菜搬来时,它们先追逐着赏鉴;夜间就停得满屋,我们就枕,必须慢慢地,小心地放下头去,倘若猛然一躺,惊动了它们,便轰的一声,飞得你头昏眼花,一败涂地。

到黎明,青年们所希望的黎明,那自然就照例地到你脸上来爬来爬去了。但我经过街上,看见一个孩子睡着,五六个蝇子在他脸上爬,他却睡得甜甜的,连皮肤也不牵动一下。在中国过活,这样的训练和涵养工夫是万不可少的。与其鼓吹什么“捕蝇”〔4〕,倒不如练习这一种本领来得切实。

什么事都不想做。不知道是胃病没有全好呢,还是缺少了睡眠时间。仍旧懒懒地翻翻废纸,又看见几条《茶香室丛钞》〔5〕式的东西。已经团入字纸篓里的了,又觉得“弃之不甘”,挑一点关于《水浒传》〔6〕的,移录在这里罢——

8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宋洪迈《夷坚甲志》〔7〕十四云:“绍兴二十五年,吴傅朋说除守安丰军,自番阳遣一卒往呼吏士,行至舒州境,见村民穰穰,十百相聚,因弛担观之。其人曰,吾村有妇人为虎衔去,其夫不胜愤,独携刀往探虎穴,移时不反,今谋往救也。久之,民负死妻归,云,初寻迹至穴,虎牝牡皆不在,有二子戏岩窦下,即杀之,而隐其中以俟。少顷,望牝者衔一人至,倒身入穴,不知人藏其中也。吾急持尾,断其一足。虎弃所衔人,踉蹡而窜;徐出视之,果吾妻也,死矣。虎曳足行数十步,堕涧中。吾复入窦伺,牡者俄咆跃而至,亦以尾先入,又如前法杀之。妻冤已报,无憾矣。乃邀邻里往视,舆四虎以归,分烹之。”案《水浒传》叙李逵沂岭杀四虎事,情状极相类,疑即本此等传说作之。《夷坚甲志》成于乾道初(1165),此条题云《舒民杀四虎》。

宋庄季裕《鸡肋编》〔8〕中云:“浙人以鸭儿为大讳。北人但知鸭羹虽甚热亦无气。后至南方,乃知鸭若只一雄,则虽合而无卵,须二三始有子。其以为讳者,盖为是耳,不在于无气也。”案《水浒传》叙郓哥向武大索麦稃,“武大道:‘我屋里又不养鹅鸭,那里有这麦稃?’郓哥道:‘你说没麦稃,怎地栈得肥[月耷][月耷]地,便颠倒提起你来也不妨,煮你在锅里也没气?武大道:‘含鸟猢狲!倒骂得我好。我的老婆又不偷汉子,我如何是鸭?’„„”鸭必多雄始孕,盖宋时浙中俗说,今已不知。然由此可知《水浒传》确为旧本,其著者则浙人;虽庄季裕,亦仅知鸭羹无气而已。《鸡肋编》有绍兴三年(1133)序,去今已将八百年。

元陈泰《所安遗集》《江南曲序》云:“余童卯时,闻长老言宋江事,未究其详。至治癸亥秋九月十六日,过梁山泊,舟遥见一峰,嵲雄跨,问之篙师,曰,此安山也,昔宋江事处,绝湖为池,阔九十里,皆蕖荷菱芡,相传以为宋妻所植。宋之为人,勇悍狂侠,其党如宋者三十六人。至今山下有分赃台,置石座三十六所,俗所谓‘去时三十六,归时十八双’,意者其自誓之辞也。始予过此,荷花弥望,今无复存者,惟残香相送耳。因记王荆公诗云:‘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味其词,作《江南曲》以叙游历,且以慰宋妻种荷之意云。(原注:

9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曲因囊损无存。)”案宋江有妻在梁山泺中,且植芰荷,仅见于此;而谓江勇悍狂侠,亦与今所传性格绝殊,知《水浒》故事,宋元来异说多矣。泰字志同,号所安,茶陵人,延襱甲寅(1314),以《天马赋》中省试第十二名,会试赐乙卯科张起岩榜进士第,由翰林庶吉士改授龙南令,卒官。至曾孙朴,始集其遗文为一卷。成化丁未,来孙〔9〕铨等又并补遗重刊之。《江南曲》即在补遗中,而失其诗。近《涵芬楼秘笈》第十集收金侃〔10〕手写本,则并序失之矣。“舟遥见一峰”及“昔宋江事处”二句,当有脱误,未见别本,无以正之。

七月一日晴。

上午,空六〔11〕来谈;全谈些报纸上所载的事,真伪莫辨。

许多工夫之后,他走了,他所谈的我几乎都忘记了,等于不谈。只记得一件:据说吴佩孚大帅在一处宴会的席上发表,查得赤化的始祖乃是蚩尤,因为“蚩”“赤”同音,所以蚩尤即“赤尤”,“赤尤”者,就是“赤化之尤”的意思;〔12〕说毕,合座为之“欢然”云。

太阳很烈,几盆小草花的叶子有些垂下来了,浇了一点水。田妈忠告我:浇花的时候是每天必须一定的,不能乱;一乱,就有害。我觉得有理,便踌躇起来;但又想,没有人在一定的时候来浇花,我又没有一定的浇花的时候,如果遵照她的学说,那些小花可只好晒死罢了。即使乱浇,总胜于不浇;即使有害,总胜于晒死罢。便继续浇下去,但心里自然也不大踊跃。下午,叶子都直起来了,似乎不甚有害,这才放了心。

灯下太热,夜间便在暗中呆坐着,凉风微动,不觉也有些“欢然”。人倘能够“超然象外”〔13〕,看看报章,倒也是一种清福。我对于报章,向来就不是博览家,然而这半年来,已经很遇见了些铭心绝品。远之,则如段祺瑞执政的《二感篇》,张之江督办的《整顿学风电》〔14〕,陈源教授的《闲话》;

10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近之,则如丁文江督办(?)的自称“书呆子”演说〔15〕,胡适之博士的英国庚款答问〔16〕,牛荣声先生的“开倒车”论(见《现代评论》七十八期)〔17〕,孙传芳督军的与刘海粟先生论美术书〔18〕。但这些比起赤化源流考来,却又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今年春天,张之江督办明明有电报来赞成枪毙赤化嫌疑的学生,而弄到底自己还是逃不出赤化。这很使我莫明其妙;现在既知道蚩尤是赤化的祖师,那疑团可就冰释了。蚩尤曾打炎帝,炎帝也是“赤魁”。炎者,火德也,火色赤;帝不就是首领么?所以三一八惨案,即等于以赤讨赤,无论那一面,都还是逃不脱赤化的名称。

这样巧妙的考证天地间委实不很多,只记得先前在日本东京时,看见《读卖新闻》上逐日登载着一种大著作,其中有黄帝即亚伯拉罕的考据〔19〕。大意是日本称油为“阿蒲拉”(Abura),油的颜色大概是黄的,所以“亚伯拉”就是“黄”。

至于“帝”,是与“罕”形近,还是与“可汗”音近呢,我现在可记不真确了,总之:阿伯拉罕即油帝,油帝就是黄帝而已。篇名和作者,现在也都忘却,只记得后来还印成一本书,而且还只是上卷。但这考据究竟还过于弯曲,不深究也好。

七月二日晴。

午后,在前门外买药后,绕到东单牌楼的东亚公司闲看。

这虽然不过是带便贩卖一点日本书,可是关于研究中国的就已经很不少。因为或种限制,只买了一本安冈秀夫所作的《从小说看来的支那民族性》〔20〕就走了,是薄薄的一本书,用大红深黄做装饰的,价一元二角。

傍晚坐在灯下,就看看那本书,他所引用的小说有三十四种,但其中也有其 11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实并非小说和分一部为几种的。蚊子来叮了好几口,虽然似乎不过一两个,但是坐不住了,点起蚊烟香来,这才总算渐渐太平下去。

安冈氏虽然很客气,在绪言上说,“这样的也不仅只支那人,便是在日本,怕也有难于漏网的。”但是,“一测那程度的高下和范围的广狭,则即使夸称为支那的民族性,也毫无应该顾忌的处所,”所以从支那人的我看来,的确不免汗流浃背。只要看目录就明白了:一,总说;二,过度置重于体面和仪容;三,安运命而肯罢休;四,能耐能忍;五,乏同情心多残忍性;六,个人主义和事大主义;七,过度的俭省和不正的贪财;八,泥虚礼而尚虚文;九,迷信深;十,耽享乐而淫风炽盛。

他似乎很相信Smith的《Chinese Characteristies》〔21〕,常常引为典据。这书在他们,二十年前就有译本,叫作《支那人气质》;但是支那人的我们却不大有人留心它。第一章就是Smith说,以为支那人是颇有点做戏气味的民族,精神略有亢奋,就成了戏子样,一字一句,一举手一投足,都装模装样,出于本心的分量,倒还是撑场面的分量多。这就是因为太重体面了,总想将自己的体面弄得十足,所以敢于做出这样的言语动作来。总而言之,支那人的重要的国民性所成的复合关键,便是这“体面”。

我们试来博观和内省,便可以知道这话并不过于刻毒。相传为戏台上的好对联,是“戏场小天地,天地大戏场”。大家本来看得一切事不过是一出戏,有谁认真的,就是蠢物。但这也并非专由积极的体面,心有不平而怯于报复,也便以万事是戏的思想了之。万事既然是戏,则不平也非真,而不报也非怯了。所以即使路见不平,不能拔刀相助,也还不失其为一个老牌的正人君子。

我所遇见的外国人,不知道可是受了Smith的影响,还是自己实验出来的,就很有几个留心研究着中国人之所谓“体面”或“面子”。但我觉得,他们实在是已经早有心得,而且应用了,倘若更加精深圆熟起来,则不但外交上一定胜利,还要取得上等“支那人”的好感情。这时须连“支那人”三个字也不说,代以“华 12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人”,因为这也是关于“华人”的体面的。

我还记得民国初年到北京时,邮局门口的扁额是写着“邮政局”的,后来外人不干涉中国内政的叫声高起来,不知道是偶然还是什么,不几天,都一律改了“邮务局”了。外国人管理一点邮“务”,实在和内“政”不相干,这一出戏就一直唱到现在。

向来,我总不相信国粹家道德家之类的痛哭流涕是真心,即使眼角上确有珠泪横流,也须检查他手巾上可浸着辣椒水或生姜汁。什么保存国故,什么振兴道德,什么维持公理,什么整顿学风„„心里可真是这样想?一做戏,则前台的架子,总与在后台的面目不相同。但看客虽然明知是戏,只要做得像,也仍然能够为它悲喜,于是这出戏就做下去了;有谁来揭穿的,他们反以为扫兴。

中国人先前听到俄国的“虚无党”三个字,便吓得屁滚尿流,不下于现在之所谓“赤化”。其实是何尝有这么一个“党”;只是“虚无主义者”或“虚无思想者”却是有的,是都介涅夫〔22〕(I.Turgeniev)给创立出来的名目,指不信神,不信宗教,否定一切传统和权威,要复归那出于自由意志的生活的人物而言。但是,这样的人物,从中国人看来也就已经可恶了。然而看看中国的一些人,至少是上等人,他们的对于神,宗教,传统的权威,是“信”和“从”呢,还是“怕”和“利用”?只要看他们的善于变化,毫无特操,是什么也不信从的,但总要摆出和内心两样的架子来。要寻虚无党,在中国实在很不少;和俄国的不同的处所,只在他们这么想,便这么说,这么做,我们的却虽然这么想,却是那么说,在后台这么做,到前台又那么做„„。将这种特别人物,另称为“做戏的虚无党”或“体面的虚无党”以示区别罢,虽然这个形容词和下面的名词万万联不起来。

夜,寄品青〔23〕信,托他向孔德学校去代借《闾邱辨囿》〔24〕。

夜半,在决计睡觉之前,从日历上将今天的一张撕去,下面这一张是红印的。我想,明天还是星期六,怎么便用红字了呢?仔细看时,有两行小字道:“马厂 13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誓师再造共和纪念”〔25〕。我又想,明天可挂国旗呢?„„于是,不想什么,睡下了。

七月三日晴。

热极,上半天玩,下半天睡觉。

晚饭后在院子里乘凉,忽而记起万牲园,因此说:那地方在夏天倒也很可看,可惜现在进不去了。田妈就谈到那管门的两个长人,说最长的一个是她的邻居,现在已经被美国人雇去,往美国了,薪水每月有一千元。

这话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启示。我先前看见《现代评论》上保举十一种好著作,杨振声先生的小说《玉君》即是其中的一种,理由之一是因为做得“长”。

〔26〕我于这理由一向总有些隔膜,到七月三日即“马厂誓师再造共和纪念”的晚上这才明白了:“长”,是确有价值的。《现代评论》的以“学理和事实”并重自许,确也说得出,做得到。

今天到我的睡觉时为止,似乎并没有挂国旗,后半夜补挂与否,我不知道。

七月四日晴。

早晨,仍然被一个蝇子在脸上爬来爬去爬醒,仍然赶不走,仍然只得自己起来。品青的回信来了,说孔德学校没有《闾邱辨囿》。

也还是因为那一本《从小说看来的支那民族性》。因为那里面讲到中国的肴馔,所以也就想查一查中国的肴馔。我于此道向来不留心,所见过的旧记,只有《礼记》里的所谓“八珍”〔27〕,《酉阳杂俎》〔28〕里的一张御赐菜帐和袁枚名士的《随园食单》〔29〕。元朝有和斯辉的《饮馔正要》〔30〕,只站在旧书店头翻 14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了一翻,大概是元版的,所以买不起。唐朝的呢,有杨煜的《膳夫经手录》〔31〕,就收在《闾邱辨囿》中。现在这书既然借不到,只好拉倒了。

近年尝听到本国人和外国人颂扬中国菜,说是怎样可口,怎样卫生,世界上第一,宇宙间第n。但我实在不知道怎样的是中国菜。我们有几处是嚼葱蒜和杂合面饼,有几处是用醋,辣椒,腌菜下饭;还有许多人是只能舐黑盐,还有许多人是连黑盐也没得舐。中外人士以为可口,卫生,第一而第n的,当然不是这些;应该是阔人,上等人所吃的肴馔。但我总觉得不能因为他们这么吃,便将中国菜考列一等,正如去年虽然出了两三位“高等华人”,而别的人们也还是“下等”的一般。

安冈氏的论中国菜,所引据的是威廉士的《中国》〔32〕(《Middle Kingdom by Williams》),在最末《耽享乐而淫风炽盛》这一篇中。其中有这么一段——

“这好色的国民,便在寻求食物的原料时,也大概以所想像的性欲底效能为目的。从国外输入的特殊产物的最多数,就是认为含有这种效能的东西。„„在大宴会中,许多菜单的最大部分,即是想像为含有或种特殊的强壮剂底性质的奇妙的原料所做。„„”

我自己想,我对于外国人的指摘本国的缺失,是不很发生反感的,但看到这里却不能不失笑。筵席上的中国菜诚然大抵浓厚,然而并非国民的常食;中国的阔人诚然很多淫昏,但还不至于将肴馔和壮阳药并合。“纣虽不善,不如是之甚也。”〔33〕研究中国的外国人,想得太深,感得太敏,便常常得到这样——比“支那人”更有性底敏感——的结果。

安冈氏又自己说——

“笋和支那人的关系,也与虾正相同。彼国人的嗜笋,可谓在日本人以上。虽然是可笑的话,也许是因为那挺然翘然的姿势,引起想像来的罢。”

15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会稽至今多竹。竹,古人是很宝贵的,所以曾有“会稽竹箭”〔34〕的话。然而宝贵它的原因是在可以做箭,用于战斗,并非因为它“挺然翘然”像男根。多竹,即多笋;因为多,那价钱就和北京的白菜差不多。我在故乡,就吃了十多年笋,现在回想,自省,无论如何,总是丝毫也寻不出吃笋时,爱它“挺然翘然”的思想的影子来。因为姿势而想像它的效能的东西是有一种的,就是肉苁蓉〔35〕,然而那是药,不是菜。总之,笋虽然常见于南边的竹林中和食桌上,正如街头的电干和屋里的柱子一般,虽“挺然翘然”,和色欲的大小大概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然而洗刷了这一点,并不足证明中国人是正经的国民。要得结论,还很费周折罢。可是中国人偏不肯研究自己。安冈氏又说,“去今十余年前,有„„称为《留东外史》〔36〕这一种不知作者的小说,似乎是记事实,大概是以恶意地描写日本人的性底不道德为目的的。然而通读全篇,较之攻击日本人,倒是不识不知地将支那留学生的不品行,特地费了力招供出来的地方更其多,是滑稽的事。”这是真的,要证明中国人的不正经,倒在自以为正经地禁止男女同学,禁止模特儿这些事件上。

我没有恭逢过奉陪“大宴会”的光荣,只是经历了几回中宴会,吃些燕窝鱼翅。现在回想,宴中宴后,倒也并不特别发生好色之心。但至今觉得奇怪的,是在燉,蒸,煨的烂熟的肴馔中间,夹着一盘活活的醉虾。据安冈氏说,虾也是与性欲有关系的;不但从他,我在中国也听到过这类话。然而我所以为奇怪的,是在这两极端的错杂,宛如文明烂熟的社会里,忽然分明现出茹毛饮血的蛮风来。而这蛮风,又并非将由蛮野进向文明,乃是已由文明落向蛮野,假如比前者为白纸,将由此开始写字,则后者便是涂满了字的黑纸罢。一面制礼作乐,尊孙读经,“四千年声明文物之邦”,真是火候恰到好处了,而一面又坦然地放火杀人,奸淫掳掠,做着虽蛮人对于同族也还不肯做的事„„全个中国,就是这样的一席大宴会!

我以为中国人的食物,应该去掉煮得烂熟,萎靡不振的;

16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也去掉全生,或全活的。应该吃些虽然熟,然而还有些生的带着鲜血的肉类„„。

正午,照例要吃午饭了,讨论中止。菜是:干菜,已不“挺然翘然”的笋干,粉丝,腌菜。对于绍兴,陈源教授所憎恶的是“师爷”和“刀笔吏的笔尖”,我所憎恶的是饭菜。

《嘉泰会稽志》〔37〕已在石印了,但还未出版,我将来很想查一查,究竟绍兴遇着过多少回大饥馑,竟这样地吓怕了居民,仿佛明天便要到世界末日似的,专喜欢储藏干物品。有菜,就晒干;有鱼,也晒干;有豆,又晒干;有笋,又晒得它不像样;菱角是以富于水分,肉嫩而脆为特色的,也还要将它风干„„。听说探险北极的人,因为只吃罐头食物,得不到新东西,常常要生坏血病;倘若绍兴人肯带了干菜之类去探险,恐怕可以走得更远一点罢。

晚,得乔峰〔38〕信并丛芜所译的布宁〔39〕的短篇《轻微的欷歔》稿,在上海的一个书店里默默地躺了半年,这回总算设法讨回来了。

中国人总不肯研究自己。从小说来看民族性,也就是一个好题目。此外,则道士思想(不是道教,是方士)与历史上大事件的关系,在现今社会上的势力;孔教徒怎样使“圣道”变得和自己的无所不为相宜;战国游士说动人主的所谓“利”“害”是怎样的,和现今的政客有无不同;中国从古到今有多少文字狱;历来“流言”的制造散布法和效验等等„„

可以研究的新方面实在多。

七月五日晴。

晨,景宋将《小说旧闻钞》的一部分理清送来。自己再看了一遍,到下午才毕,寄给小峰付印。天气实在热得可以。

17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觉得疲劳。晚上,眼睛怕见灯光,熄了灯躺着,仿佛在享福。听得有人打门,连忙出去开,却是谁也没有,跨出门去根究,一个小孩子已在暗中逃远了。

关了门,回来,又躺下,又仿佛在享福。一个行人唱着戏文走过去,余音袅袅,道,“咿,咿,咿!”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今天校过的《小说旧闻钞》里的强汝询〔40〕老先生的议论来。这位先生的书斋就叫作求有益斋,则在那斋中写出来的文章的内容,也就可想而知。他自己说,诚不解一个人何以无聊到要做小说,看小说。但于古小说的判决却从宽,因为他古,而且昔人已经著录了。

憎恶小说的也不只是这位强先生,诸如此类的高论,随在可以闻见。但我们国民的学问,大多数却实在靠着小说,甚至于还靠着从小说编出来的戏文。虽是崇奉关岳〔41〕的大人先生们,倘问他心目中的这两位“武圣”的仪表,怕总不免是细着眼睛的红脸大汉和五绺长须的白面书生,或者还穿着绣金的缎甲,脊梁上还插着四张尖角旗。

近来确是上下同心,提倡着忠孝节义了,新年到庙市上去看年画,便可以看见许多新制的关于这类美德的图。然而所画的古人,却没有一个不是老生,小生,老旦,小旦,末,外,花旦„„。

七月六日晴。

午后,到前门外去买药。配好之后,付过钱,就站在柜台前喝了一回份。其理由有三:一,已经停了一天了,应该早喝;二,尝尝味道,是否不错的;三,天气太热,实在有点口渴了。

不料有一个买客却看得奇怪起来。我不解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然而他竟奇怪起来了,悄悄地向店伙道:

“那是戒烟药水罢?”

18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不是的!”店伙替我维持名誉。

“这是戒大烟的罢?”他于是直接地问我了。

我觉得倘不将这药认作“戒烟药水”,他大概是死不瞑目的。人生几何,何必固执,我便似点非点的将头一动,同时请出我那“介乎两可之间”的好回答来:

“唔唔„„。”

这既不伤店伙的好意,又可以聊慰他热烈的期望,该是一帖妙药。果然,从此万籁无声,天下太平,我在安静中塞好瓶塞,走到街上了。

到中央公园〔42〕,径向约定的一个僻静处所,寿山〔43〕已先到,略一休息,便开手对译《小约翰》〔44〕。这是一本好书,然而得来却是偶然的事。大约二十年前,我在日本东京的旧书店头买到几十本旧的德文文学杂志,内中有着这书的绍介和作者的评传,因为那时刚译成德文。觉得有趣,便托丸善书店去买来了;想译,没有这力。后来也常常想到,但总为别的事情岔开;直到去年,才决计在暑假中将它译好,并且登出广告去,而不料那一暑假过得比别的时候还艰难。今年又记得起来,翻检一过,疑难之处很不少,还是没有这力。问寿山可肯同译,他答应了,于是开手;并且约定,必须在这暑假期中译完。

晚上回家,吃了一点饭,就坐在院子里乘凉。田妈告诉我,今天下午,斜对门的谁家的婆婆和儿媳大吵了一通嘴。据她看来,婆婆自然有些错,但究竟是儿媳妇太不合道理了。问我的意思,以为何如。我先就没有听清吵嘴的是谁家,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两个婆媳,更没有听到她们的来言去语,明白她们的旧恨新仇。现在要我加以裁判,委实有点不敢自信,况且我又向来并不是批评家。我于是只得说:这事我无从断定。

但是这句话的结果很坏。在昏暗中,虽然看不见脸色,耳朵中却听到:一切 19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声音都寂然了。静,沉闷的静;后来还有人站起,走开。

我也无聊地慢慢地站起,走进自己的屋子里,点了灯,躺在床上看晚报;看了几行,又无聊起来了,便碰到东壁下去写日记,就是这《马上支日记》。

院子里又渐渐地有了谈笑声,谠论声。

今天的运气似乎很不佳:路人冤我喝“戒烟药水”,田妈说我„„。她怎么说,我不知道。但愿从明天起,不再这样。

※ ※※

〔1〕本篇最初连续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七月十二日、二十六日,八月二日、十六日《语丝》周刊第八十

七、八十

九、九

十、九十二期。

〔2〕《旧事重提》 鲁迅散文集《朝花夕拾》各篇最初在《莽原》半月刊上发表时的总名。 〔3〕S州 指河南陕州。一九二四年

七、八月间,鲁迅曾应陕西教育厅和西北大学的邀请到西安讲学,往返都经过这里。

〔4〕鼓吹什么“捕蝇” 当时北京有些团体和学校提倡捕蝇活动,有的举办捕蝇比赛会,有的出资以发动贫苦小孩捕蝇出卖。

〔5〕《茶香室丛钞》 俞樾所著笔记,共四集,一○六卷。俞樾(1821—1907),字荫甫,号曲园,浙江德清人,清代学者。

〔6〕《水浒传》 长篇小说,明代施耐庵著。

〔7〕洪迈(1123—1202) 字景庐,鄱阳(今江西波阳)人,宋代文学家。《夷坚甲志》,是他所著的笔记小说,原为正集、支案、三集、四集,共四二○卷;现在留传下来的,以张元济校辑本二○六卷为较完善。这里所引的一条,出正集甲志第十四卷。

〔8〕庄季裕 名绰,字季裕,宋代山西清源(今属清徐)人。

《鸡肋编》,是他所著的笔记,内容多述轶闻旧事,凡三卷。这里所引的一条,出于该书卷中。 〔9〕来孙 玄孙的儿子。自本身下数为第六代。

〔10〕《涵芬楼秘笈》 商务印书馆编印的一套丛书,共出十集。

涵芬楼,商务印书馆存放善本图书的藏书楼名。金侃,字亦陶,苏州人,清代藏书家。

〔11〕空六 即陈廷璠,陕西雩阝县(今户县)人,北京大学毕业。当时任北京世界语专门学校教务主任。

〔12〕蚩尤 我国古代传说中的九黎族酋长。《史记•五帝本纪》:“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一九二六年六月,北洋军阀吴佩孚为了宣传“讨赤”,曾经在北京怀仁堂的一次宴会上发表谬论说:“赤化之源,为黄帝时之蚩尤,以蚩赤同音,蚩尤即赤化之祖。”(据《向导》周报第一六一期“寸铁”栏)

〔13〕“超然象外” 语出唐代司空图《诗品》:“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原意是形容诗歌的“雄浑”的风格,这里是对人生社会漠不关心的意思。

〔14〕张之江 河北盐山人,国民军将领之一,当时任西北边防督办。

〔15〕丁文江(1887—1936) 字在君,江苏泰兴人,地质学家,政学系政客。一九二六年四月,孙传芳任命他为淞沪商埠总办;五月二十八日,他在上海各团体欢迎会上发表演说,其中有“鄙人为一书呆 20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子,一大傻子,决不以做官而改变其面目”等语。(见一九二六年五月二十九日上海《新闻报》)

〔16〕一九二六年六月十九日,复旦通信社记者访问英国庚款委员会华方委员胡适,就英国退还庚款用途提出问题。记者问:“庚款用途已否决定?”胡答:“已经决定。”又问:“决定系作何项用途?”胡答:“此时不能宣布。”又问:“究竟于中国有无利益?”胡答:“以余个人之观察,甚觉满意。”等等。(见一九二六年六月二十日北京《晨报》)

〔17〕牛荣声 事迹不详。他在《现代评论》第三卷第七十八期(一九二六年六月五日)发表《“开倒车”》一文,为反动派的言行作辩护,其中说:“今人说某人是‘开倒车’,某事是‘开倒车’,并不见得某人便真腐败,守旧,某事便真不合现代的潮流。也许是因为说话的人有了主观的偏见,也许是他太急进,也许是他的见解根本错误。即如现在急进派骂稳健派为‘开倒车’,照他们的主张,必须把知识阶级打倒,把一切社会制度根本推翻,方不是‘开倒车’。”

〔18〕孙传芳(1885—1935) 字馨远,山东历城人,北洋直系军阀。曾任浙江督军,一九二六年夏他盘踞苏浙等地时,曾下令禁止上海美术专门学校西洋画系用模特儿,并一再写信给该校校长刘海粟,以为模特儿有违中国的“衣冠礼教”,必须严禁。如他在六月三日的一封信中说:“生人模型,东西洋固有此式,惟中国则素重礼教,四千年前,轩辕衣裳而治,即以裸裎袒裼为鄙野。„„模特儿止为西洋画这一端,是西洋画之范围必不以缺此一端而有所不足,„„亦何必求全召毁,俾淫画淫剧易于附会。”(见一九二六年六月十日上海《新闻报》)

〔19〕亚伯拉罕 (Abraham) 犹太族的始祖,约当公元前二千年自迦勒底迁居迦南(见《旧约•创世记》)。这里所说黄帝即亚伯拉罕的考据,是日本佐佐木照山在一篇关于《穆天子传》的文章中所发的怪论。

〔20〕《从小说看来的支那民族性》 一九二六年四月东京聚芳阁出版,是一本诬蔑中国民族的书。 〔21〕Smith 斯密斯(1845—1932),美国传教士,曾居留中国五十余年。他所著的《中国人气质》一书,有日本澁江保译本,一八九六年东京博文馆出版。

〔22〕都介涅夫(W.c.TypKSZST,1818—1883) 通译屠格涅夫,俄国作家。这里是指他的长篇小说《父与子》中的巴扎洛夫类型的人物。

〔28〕品青 即王品青。

〔24〕《闾邱辨囿》 丛书名。清代顾嗣立辑,共收书十种。

〔25〕“马厂誓师再造共和纪念” 一九一七年七月张勋扶持溥仪复辟,事前曾得到段祺瑞的默契。段祺瑞原想利用张勋来解散国会,推倒总统黎元洪;但复辟事起,全国人民一致反对,他便转而以拥护共和为名,于七月三日在天津西南面的马厂誓师,出兵讨伐张勋。张勋失败后,北洋政府曾规定这天为“马厂誓师再造共和纪念日”。

〔26〕《现代评论》第三卷第七十

一、七十二期(一九二六年四月十七日、二十四日)刊载陈西滢所作《闲话》,列举他认为是“中国新出有价值的书”共十一种,其中举《玉君》为长篇小说的代表说:“要是没有杨振声先生的《玉君》,我们简直可以说没有长篇小说。”

《玉君》,现代社文艺丛书之一,一九二五年出版。

〔27〕“八珍” 用八种烹调方法制成的食品。据《礼记•内则》,“八珍”的名目是:“淳熬、淳母、炮、擣珍、渍、熬、糁、肝膋。”

〔28〕《酉阳杂俎》 段成式著,二十卷,续集十卷。内容多记秘书异事,为唐代笔记小说中最著名的一种;御赐菜帐见卷一《忠志》篇。段成式(?—863),字柯古,齐州临淄(今山东临淄)人,唐代文学家。

〔29〕《随园食单》 袁枚著,四卷。袁权(1716—1798),字子才,浙江钱塘(今杭州)人,清代诗人。曾任江苏溧水、江浦、江宁等县知县,退职后筑随园于江宁城西小仓山,故又号随园。

〔30〕《饮馔正要》 应作《饥膳正要》,元代和斯辉著,三卷。

和斯辉在元仁宗延襱间(1314—1320)曾任饮膳太医,该书的内容便是记载关于饮膳卫生和育婴妊娠等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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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膳夫经手录》 唐代杨煜著,四卷。书成于唐宣宗大中十年(1056)。杨煜(《新唐书》作阳晔),曾任巢县县令。

〔32〕威廉士(S.W.Williams,1812—1884)美国传教士,曾在美国驻华领事馆任职。《中国》一书出版于一八七九年。

〔33〕“纣虽不善,不如是之甚也。”语出《论语•子张》:(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纣,商代最后一个君主。

〔34〕“会稽竹箭” 语出《尔雅•释地》:“东南之美者,有会稽之竹箭焉。”

〔35〕肉苁蓉 一年生寄生草本植物,茎肉质,高尺余,形如短柱。李时珍《本草纲目》说:“此物补而不峻,故有从容之号,从容,和缓之貌。”

〔36〕《留东外史》 不肖生(向恺然)著。是一部描写清末我国留日学生生活的类似“黑幕小说”的作品。

〔37〕《嘉泰会稽志》 宋代施宿著,二十卷。宋宁宗嘉泰元年(1201)完成,故名。一九二六年夏绍兴周肇祥等据清嘉庆间采鞠轩刊本影印。施宿,字武子,浙江吴兴人,曾任绍兴府通判。

〔38〕乔峰 周建人,字乔峰,鲁迅的三弟,生物学家。曾任商务印书馆编辑。译有达尔文《种的起源》、生物学论文选集《进化与退化》;著有《生物进化浅说》、《略讲关于鲁迅的事情》等。

〔39〕丛芜 韦丛芜(1905—1978),安徽霍丘人,未名社成员。

布宁(W..UdZPZ,1870—1953),又译蒲宁,俄国小说家。十月革命后侨居国外,后死于巴黎。 〔40〕强汝询(1824—1894) 字荛叔,江苏溧阳人,清咸丰举人。著有《求益斋文集》。他在《佩雅堂书目小说类序》中说,做小说是“敝神劳思,取媚流俗,甘为识者所耻笑,甚矣其不自重也!„„

魏晋以来小说,传世既久,余家亦间有之,其辞或稍雅驯,姑列于目; 而论其失,以为后戒焉。”参看《小说旧闻钞•禁黜》。

〔41〕关岳 指关羽和岳飞。过去封建统治者把他们作为忠义的化身,建立专祠奉祀。民国三年(1914),袁世凯政府下令以关羽、岳飞合祀。以后,北洋政府也不断地祭祀关岳。

〔42〕中央公园 今北京中山公园。

〔43〕寿山 齐寿山(1881—1965),名宗颐,河北高阳人,德国柏林大学毕业,曾任北洋政府教育部佥事、视学。

〔44〕《小约翰》 长篇童话,荷兰望•蔼覃著。鲁迅译本收入《未名丛刊》,一九二八年一月出版。

22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马上日记之二〔1〕

出自《华盖集续编》

七月七日晴。

每日的阴晴,实在写得自己也有些不耐烦了,从此想不写。好在北京的天气,大概总是晴的时候多;如果是梅雨期内,那就上午晴,午后阴,下午大雨一阵,听到泥墙倒塌声。

不写也罢,又好在我这日记,将来决不会有气象学家拿去做参考资料的。

上午访素园〔2〕,谈谈闲天,他说俄国有名的文学者毕力涅克〔3〕(Boris Piliniak)上月已经到过北京,现在是走了。

我单知道他曾到日本,却不知道他也到中国来。

这两年中,就我所听到的而言,有名的文学家来到中国的有四个。第一个自然是那最有名的泰戈尔即“竺震旦”〔4〕,可惜被戴印度帽子的震旦人弄得一榻胡涂,终于莫名其妙而去;

后来病倒在意大利,还电召震旦“诗哲”前往,然而也不知道“后事如何”。现在听说又有人要将甘地〔5〕扛到中国来了,这坚苦卓绝的伟人,只在印度能生,在英国治下的印度能活的伟人,又要在震旦印下他伟大的足迹。但当他精光的脚还未踏着华土时,恐怕乌云已在出岫了。

其次是西班牙的伊本纳兹〔6〕,中国倒也早有人绍介过;但他当欧战时,是高唱人类爱和世界主义的,从今年全国教育联合会的议案看来,他实在很不适宜于中国,当然谁也不理他,因为我们的教育家要提倡民族主义了〔7〕。

还有两个都是俄国人。一个是斯吉泰烈支〔8〕(Skitalez),一个就是毕力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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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两个都是假名字。斯吉泰烈支是流亡在外的。毕力涅克却是苏联的作家,但据他自传,从革命的第一年起,就为着买面包粉忙了一年多。以后,便做小说,还吸过鱼油,这种生活,在中国大概便是整日叫穷的文学家也未必梦想到。

他的名字,任国桢君辑译的《苏俄的文艺论战》〔9〕里是出现过的,作品的译本却一点也没有。日本有一本《伊凡和马理》(《Ivan and Maria》),格式很特别,单是这一点,在中国的眼睛——中庸的眼睛——里就看不惯。文法有些欧化,有些人尚且如同眼睛里著了玻璃粉,何况体式更奇于欧化。悄悄地自来自去,实在要算是造化的。

还有,在中国,姓名仅仅一见于《苏俄的文艺论战》里的里培进司基(U.Libedinsky),日本却也有他的小说译出了,名曰《一周间》〔10〕。他们的介绍之速而且多实在可骇。我们的武人以他们的武人为祖师,我们的文人却毫不学他们文人的榜样,这就可预卜中国将来一定比日本太平。

但据《伊凡和马理》的译者尾濑敬止〔11〕氏说,则作者的意思,是以为“频果的花,在旧院落中也开放,大地存在间,总是开放”的。那么,他还是不免于念旧。然而他眼见,身历了革命了,知道这里面有破坏,有流血,有矛盾,但也并非无创造,所以他决没有绝望之心。这正是革命时代的活着的人的心。诗人勃洛克〔12〕(Alexander Block)也如此。他们自然是苏联的诗人,但若用了纯马克斯流的眼光来批评,当然也还是很有可议的处所。不过我觉得托罗兹基〔13〕(Trotsky)的文艺批评,倒还不至于如此森严。

可惜我还没有看过他们最新的作者的作品《一周间》。

革命时代总要有许多文艺家萎黄,有许多文艺家向新的山崩地塌般的大波冲进去,乃仍被吞没,或者受伤。被吞没的消灭了;受伤的生活着,开拓着自己的生活,唱着苦痛和愉悦之歌。待到这些逝去了,于是现出一个较新的新时代,产出更新的文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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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自民元革命以来,所谓文艺家,没有萎黄的,也没有受伤的,自然更没有消灭,也没有苦痛和愉悦之歌。这就是因为没有新的山崩地塌般的大波,也就是因为没有革命。

七月八日上午,往伊东医士寓去补牙,等在客厅里,有些无聊。四壁只挂着一幅织出的画和两副对,一副是江朝宗的,一副是王芝祥的。署名之下,各有两颗印,一颗是姓名,一颗是头衔;江的是“迪威将军”,王的是“佛门弟子”。〔14〕午后,密斯高来,适值毫无点心,只得将宝藏着的搽嘴角生疮有效的柿霜糖装在碟子里拿出去。我时常有点心,有客来便请他吃点心;最初是“密斯”和“密斯得”〔15〕一视同仁,但密斯得有时委实利害,往往吃得很彻底,一个不留,我自己倒反有“向隅”〔16〕之感。如果想吃,又须出去买来。于是很有戒心了,只得改变方针,有万不得已时,则以落花生代之。

这一著很有效,总是吃得不多,既然吃不多,我便开始敦劝了,有时竟劝得怕吃落花生如织芳之流,至于因此逡巡逃走。

从去年夏天发明了这一种花生政策以后,至今还在继续厉行。

但密斯们却不在此限,她们的胃似乎比他们要小五分之四,或者消化力要弱到十分之八,很小的一个点心,也大抵要留下一半,倘是一片糖,就剩下一角。拿出来陈列片时,吃去一点,于我的损失是极微的,“何必改作”〔17〕?

密斯高是很少来的客人,有点难于执行花生政策。恰巧又没有别的点心,只好献出柿霜糖去了。这是远道携来的名糖,当然可以见得郑重。

我想,这糖不大普通,应该先说明来源和功用。但是,密斯高却已经一目了然了。她说:这是出在河南汜水县的;用柿霜做成。颜色最好是深黄;倘是淡黄,那便不是纯柿霜。这很凉,如果嘴角这些地方生疮的时候,便含着,使它渐渐从嘴角流出,疮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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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我耳食所得的知道得更清楚,我只好不作声,而且这时才记起她是河南人。请河南人吃几片柿霜糖,正如请我喝一小杯黄酒一样,真可谓“其愚不可及也”。

茭白的心里有黑点的,我们那里称为灰茭,虽是乡下人也不愿意吃,北京却用在大酒席上。卷心白菜在北京论斤论车地卖,一到南边,便根上系着绳,倒挂在水果铺子的门前了,买时论两,或者半株,用处是放在阔气的火锅中,或者给鱼翅垫底。但假如有谁在北京特地请我吃灰茭,或北京人到南边时请他吃煮白菜,则即使不至于称为“笨伯”,也未免有些乖张罢。

但密斯高居然吃了一片,也许是聊以敷衍主人的面子的。

到晚上我空口坐着,想:这应该请河南以外的别省人吃的,一面想,一面吃,不料这样就吃完了。

凡物总是以希为贵。假如在欧美留学,毕业论文最好是讲李太白,杨朱〔18〕,张三;研究萧伯讷,威尔士〔19〕就不大妥当,何况但丁〔20〕之类。《但丁传》的作者跋忒莱尔〔21〕(A.J.Butler)就说关于但丁的文献实在看不完。待到回了中国,可就可以讲讲萧伯讷,威尔士,甚而至于莎士比亚了。〔22〕何年何月自己曾在曼殊斐儿〔23〕墓前痛哭,何月何日何时曾在何处和法兰斯点头,他还拍着自己的肩头说道:你将来要有些像我的,至于“四书”“五经”之类,在本地似乎究以少谈为是。

虽然夹些“流言”在内,也未必便于“学理和事实”有妨。

※ ※※

〔1〕本篇最初连续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七月十九日、二十三日《世界日报副刊》。 〔2〕素园 韦素园(1902—1932),安徽霍丘人,未名社成员。

北京大学毕业。译有果戈理小说《外套》、俄国短篇小说集《最后的光芒》、北欧诗歌小品集《黄花集》

26 鲁迅文章选读(2015.10)

等。参看《且介亭杂文•忆韦素园君》。

〔3〕毕力涅克(U..]PLMZfO,1894—1941) 又译皮涅克,俄国十月革命后的“同路人”作家。一九二六年夏曾来我国,在北京、上海等地作短期游历。

〔4〕泰戈尔(R.Tagore,1861—1941) 印度诗人。一九二四年四月间曾来我国。“竺震旦”是他在中国度六十四岁生日时梁启超给他起的中国名字。我国古代称印度为天竺,简称竺国;那时印度一带僧人初入中国,多用“竺”字冠其名。震旦是古代印度人对中国的称呼。

〔5〕甘地(M.Gandhi,1869—1948)印度民族独立运动领袖。

他主张“非暴力抵抗”。在领导印度独立运动中,屡被英国殖民主义者监禁,他在狱中便以绝食作为斗争的手段。

〔6〕伊本纳兹(1867—1928) 通译伊巴涅兹,西班牙作家、共和党的领导人。。一九二四年春曾随美国的一个世界游历团来我国游历。

〔7〕据上海《教育杂志》第十七卷第十二号(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和第十八卷第一号(一九二六年一月二十日)记载,第十一届全国省教育会联合会于一九二五年十月在湖南长沙召开。会上通过“今后教育官注意民族主义案”,其办法是:“

(一)历史教科书,应多采取吾国民族光荣历史,及说明今日民族衰弱之原因。

(二)公民教育应以民族自决为对外唯一目的。

(三)社会教育,宜对于一般平民提倡民族主义,以养成独立自主之公民。

(四)儿童教育多采用国耻图画国耻故事,以引起其爱国家爱种族之观念。”

〔8〕斯吉泰烈支(C.J.cOPHRLS_,1868—1941)俄国小说家。 十月革命时逃亡国外,一九三○年回国。著有《契尔诺夫一家》等。

〔9〕任国桢(1898—1931) 字子卿,辽宁安东(今丹东)人,北京大学俄文专修科毕业。《苏俄的文艺论战》,是他选译当时苏俄杂志中的不同派别的四篇文艺论文编辑而成;为鲁迅主编的《未名丛刊》之一,一九二五年八月北京北新书局出版。

〔10〕里培进司基(g.C.BPhSFPZGOPI,1898—1959)苏联作家。《一周间》,是他描写苏联内战的中篇小说。

〔11〕尾濑敬止(1889—1952) 日本翻译家。曾任东京《朝日新闻》和《俄罗斯新闻》的记者,生平致力于介绍、翻译俄国文学。

〔12〕勃洛克(A.A.ULEO,1880—1921)苏联诗人。早期为俄国象征派诗人;后受一九○五年革命影响,开始接触现实。十月革命时倾向革命。著有《俄罗斯颂》、《十二个》等。

〔13〕托罗兹基(B.i.DNEFOPI,1879—1940)通译托洛茨基,早年参加过俄国革命运动。在十月革命中和苏俄初期曾参加领导机关。一九二七年因反对苏维埃政权被联共(布)开除出党,一九二九年被驱逐出国,一九四○年死于墨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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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江朝宗、王芝祥都是当时的军阀、官僚。江朝宗曾参加一九一七年张勋复辟活动;失败后,他在同一年内却得到北洋政府“迪威将军”的头衔。王芝祥曾用佛教慈善团体名义组织世界红卍字会,自任会长。

〔15〕“密斯” 英语Miss的音译,意为小姐。“密斯得”,英语Mister的音译,意为先生。 〔16〕“向隅” 见汉代刘向《说苑•贵德》:“古人于天下,臂一堂之上;今有满堂饮酒者,有一人独索然向隅而泣,则一堂之人皆不乐矣。”后来用以比喻得不到平等的待遇。

〔17〕“何必改作” 语见《论语•先进》:“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

〔18〕李太白(701—762)李白,字太白,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后迁居绵州昌隆(今四川江油),唐代诗人。杨朱,战国时魏国人,思想家。

〔19〕威尔士(H.G.Wells,1866—1946)通泽威尔斯,英国著作家。著有《世界史纲》科学幻想小说《时间机器》、《隐身人》等。

〔20〕但丁(Dante Alighieri,1265—1321)意大利诗人,主要作品有《神曲》等。

〔21〕跋忒莱尔(1844—1910)英国作家,但丁的研究者。著有《但丁及其时代》等。曾译《神曲》为英文,并加注释。

〔22〕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一卷第十八期(一九二五年四月十一日)《中山先生大殡给我的感想》一文里,说他和章士钊于一九二一年夏曾在英国访问威尔士和萧伯纳;章士钊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二号(一九二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孤桐杂记》里,又将陈西滢的这一段文字改写为文言。此外,陈西滢在其他文章中还常谈到威尔士、萧伯纳和莎士比亚等以自炫。

〔23〕曼殊斐儿(K.Mansfield,1888—1923) 通译曼斯菲尔德,英国女作家,著有小说《幸福》、《鸽巢》等。徐志摩翻译过她的作品。他在《自剖集•欧游漫记》中,说他上过曼殊斐儿的坟:“我这次到欧洲来倒像是专做清明来的;我不仅上知名的或与我有关系的坟,„„在枫丹薄罗上曼殊斐儿的坟„„”又陈西滢曾在《现代评论》上一再谈到法朗士,徐志摩也“夸奖”他学法朗士的文章已经“有根”了。

28

第5篇:鲁迅文章片段赏析

片段:

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

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

赏析

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中“无非”理解为(“不过”),表达出作者(对清国留学生的厌恶,和不屑与之为伍)的情感。“这样”指代(留学生的丑态),为下文作铺垫,体现了作者的失望、矛盾、痛苦、厌恶。“确”表示另一种更大的可能性;“但”表示补充说明,“但”字后面的话是作者真正想说的内容。

片段: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的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 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

赏析

作者用“不必说„„也不必说„„单是„„就有„„”这样一组词语,引出13种景物(菜畦、石井栏、皂荚树、桑葚、鸣蝉、黄蜂、叫天子、泥墙根、油蛉、蜈蚣、何首乌藤、木莲藤、覆盆子)、4件趣事(找蜈蚣、按斑蟊、拔何首乌根、摘覆盆子),前两个“不必说”略写百草园概貌,“单是„„就有„„”则比较详细地写百草园一角“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先用两个“不必说”宕开一笔,突出“单是”的内容。既然“单是”已趣味无穷,可见园子里佳趣俯拾皆是,渲染了百草园是“我的乐园”的感情色彩。写景层次井然,条理分明。前一个“不必说”写静物由低到高,后一个写动物由高到低。整体部分从植物写到动物,局部部分则由动物写到植物。

片段:

我忐忑着,拿了书来了。他使我同坐在堂中央的桌子前,教我一句一句地读下去。我担着心,一句一句地读下去。

两句一行,大约读了二三十行罢,他说:——

“给我读熟。背不出,就不准去看会。”

他说完,便站起来,走进房里去了。

我似乎从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但是,有什么法子呢?自然是读着,读着,强记着,——而且要背出来。

赏析:

描写了“我”对五猖会的热切盼望和父亲的阻难,表现了父亲对儿童心理的无知和隔膜,含蓄地批判了封建思想习俗的不合理。鲁迅说出了孩子在父母毫不顾及孩子心理时的无奈和厌烦。

片段:

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罢,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

赏析:

鲁迅先生说“这十篇就是从记忆中抄出来的,与实际容或有些不同,然而我现在只记得是这样。”这说明当时他做引的时候,对文章当时书写的情形已经记忆不太清楚了,但是文章又确实存在,所以他就感觉很矛盾,“既然记忆是美好的,但是很多我缺又忘记了。”这是他的一种表达方式,鲁迅先生的文章很多都是这种杂文的语气,带点思考,也带点批判。

片段:

只要望见一顶白纸的高帽子和他手里的破芭蕉扇的影子,大家就都有些紧张,而且高兴起来了。人民之于鬼物,惟独与他最为稔熟,也最为亲密,平时也常常可以遇见他。死无常黑脸、黑衣,谁也不爱看。在“阴死间”里也有的,胸口靠着墙壁,阴森森地站着;那才真真是“碰壁”。

赏析:

洋溢着作者对活无常的敬佩及赞美之情,先写小时候对他的害怕,和现在对他的敬佩作对比,也拿阎罗王的昏庸和死无常的可怕与之作对比,突出活无常的善心。

第6篇:鲁迅先生的文章特点

鲁迅先生杂文特点

鲁迅的杂文是有极强烈的战斗性的,这种战斗性借助于深刻的思想内容和强烈的艺术魅力而表现出来,它是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通过具体材料的和谐统一。鲁迅说,杂文必须“生动,泼辣,有益,而且也能移人情。”①又说:杂文必须“是匕首,是投枪,能和读者一同杀出一条生存的血路的东西;但自然,它也能给人愉快和休息”②。鲁迅总是在首先强调杂文的思想性、战斗性的同时,也强调它的艺术感染力,强调它必须通过生活的形象和语言的魅力给读者以艺术的享受。自然,它给人的愉快和休息,决不是抚慰和麻痹,而“是休养,是劳作和战斗之前的准备”,它是统一于战斗也是为了战斗的。所以这跟艺术至上主义者强调的所谓艺术,存在着根本的区别。鲁迅对杂文提出了卓越的观点,这是他长期的创作实践的概括,他的全部杂文完美地体现了这些观点。下面,我们将着重分析鲁迅杂文的艺术特色和表现方法。

杂文是政论的一种艺术的表现,它要求一种逻辑力量。但鲁迅的杂文却具有高度的说服力,长篇的论证严密,短篇的一针见血,都能在有限的篇幅里,把道理说得清楚、充分、深刻。这是因为它总是在最要害的地方揭示问题的本质,表现出鲜明、肯定、无可反驳的逻辑力量。这是鲁迅杂文的一个首要的特征。

鲁迅杂文的论辩的过程,它的达到结论的过程,常常是集中力量揭露事物本身的内在矛盾,使问题得到异常彻底的解决。毛泽东同志说:“分析的方法就是辩证的方法。所谓分析,就是分析事物的矛盾。”①鲁迅正是擅长这种分析的高手,因此他的论辩就能制强敌于死命。如梁实秋曾经狡称自己不知道“主子是谁”,说他不是资本家的走狗。鲁迅从阶级论的思想出发,深刻地认识走狗行为的实质,是为整个阶级效劳的,而不是为个别的资本家,所以梁实秋不知“主子是谁”的哀鸣,正是一个可以抓取的要害。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正是‘资本家的走狗’的活写真。凡走狗,虽或为一个资本家所豢养,其实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所以他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即使无人豢养,饿得精瘦,„„但还是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的,不过这时他就愈不明白谁是主子了。”梁实秋既然不知道“主子是谁”,那是属于“丧家的”“资本家的走狗”了。鲁迅思想的深刻性,还在于他发现梁实秋这条“文艺”走狗,在论战中已经理屈词穷,只能借国民党的反动暴力,以济其“文艺批评”之穷,所以,“就还得在‘走狗’之上,加上一个形容字:‘乏’。”②又如,有人曾比较“这一个学生或是那一个学生”和“此生或彼生”两个句子,证明文言简明“省力”,优于白话。鲁迅即以同一例子反驳说:此生或彼生“至少还可以有两种解释:一,这一个秀才或是那一个秀才(生员);二,这一世或是未来的别一世。”因此白话虽然用字较多,但意思准确,一看就清楚,“其省力为何如?”① 事物的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有时它就是一种生活现象,为人们所耳闻目见,但不为人们所重视。鲁迅善于捕捉这种现象,加以点染、剖析,使它格外鲜明,引人注意。比方,有这么一种人,天天口里说着白话,运用自如,并不觉得鄙俗可笑,现在却以“白话鄙俚浅陋,不值识者一晒”为理由,来反对白话文。这本来就是一种矛盾的现象,鲁迅把它写出来,加以描绘,提高,立刻显出这种人的真面目:“现在的屠杀者”。因为他们不要现在,却抱住僵尸呻吟。有些人对国民党的不抵抗主义不置一词,却拼命在少年刊物上宣传岳飞、文天祥的故事。鲁迅抓住这个矛盾,尖锐地指出,这两位对于少年未免迂远一点,因为大敌正当头。“我疑心那些故事,原是为办给大人老爷们看的刊物而作的文字,不知怎么一来,却错登在少年读物上面了”②。并以“登错的文章”作为题目,有力地讽刺了这种现象。 矛盾的社会现象,有时并不集中在一个事物上,而是以分散的形式表现出来,很容易为人们所忽视,这就特别需要作家的集中和概括。鲁迅善于发现这种现象,从它们的对照中来揭露社会生活的矛盾。在《不知肉味和不知水味》里,他概括了两种对立的现象。一方面是统治者在宣扬孔教,演奏孔子听了“三月不知肉味”的韶乐,意在粉饰升平;另一方面则是干旱成灾,乡民争汲井水,有人竟遭殴毙。鲁迅抓住了这两种现象,对它进行了深刻的剖析:“闻韶,是一个世界,口渴,是一个世界。食肉而不知味,是一个世界,口渴而争水,又是一个世界。自然,这中间大有君子小人之分,但‘非小人,无以养君子’,到底还不可任凭他们互相打死,渴死的。”这就深刻地揭露了阶级压迫的残酷现实,有力地撕下了统治者粉饰升平的幕布。在前节提到的《新秋杂识

(二)》里,鲁迅也抓住了当时社会不救活人救鬼魂,不救国土救月亮的怪现象,深刻地揭露产生这种矛盾的根源,是国民党反动派不准人民抗日救国。由于作者所抓取的是尖锐对立的现象,在表现方法上又特别强调它的对立面,这就赋予它以十分鲜明、强烈的逻辑力量,使读者感到由衷的信服。

揭露事物矛盾,是逻辑思维的重要任务,也是有关杂文说服力的关键问题。鲁迅在这方面的劳动是十分辛勤的,他揭露矛盾的方法多种多样,莫不随对象的不同而变化。对于一些隐秘而复杂的矛盾,他有时并不急于作出结论,而是经过细致的思考、分析、描述来达到结论;有时则用层层深入地解剖事物真象的方法,让读者从论辩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领会到一个结论,而自己并不在字面上明白写出。如《论秦理斋夫人事》一文,论述自杀者为什么自杀,就是后一种情况的例子。 鲁迅前期的杂文,具有朴素的辩证法。当他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以后,情况就不同了。毛泽东同志说:“鲁迅后期的杂文最深刻有力,并没有片面性,就是因为这时候他学会了辩证法。”①这是鲁迅后期杂文精髓之所在。比如,关于旧形式的采用,这是一个曾经多次讨论过的问题,但却聚讼纷纭,莫衷一是。鲁迅是主张采用,主张推陈出新的。他说:“旧形式是采取,必有所删除,既有删除,必有所增益,这结果是新形式的出现,也就是变革。”这“恰如吃用牛羊,弃去蹄毛,留其精粹,以滋养及发达新的生体,决不因此就会‘类乎’牛羊的。”②这反对了两种片面性,即全盘否定和全盘照搬,而坚持了唯物辩证法——从新旧形式的对立统一中,来科学地阐明问题。上面举过的“此生或彼生”等例子,同样是辩证法的胜利,它有力地反驳了片面性的观点。

鲁迅的运用逻辑思维来揭露事物的矛盾时,经常通过艺术形象来表现。正像毛泽东同志所说的:他用那枝又泼辣,又幽默,又有力的笔,去画出了黑暗势力的鬼脸,他简直是一个高等画家。毛泽东同志在赞扬鲁迅杂文的战斗性的同时,也精确地指出它的形象性的特点。尽管他写的是一时一地的事情,画的是一人一物的面貌,但却具有普遍的意义,这是由于他“砭锢弊常取类型”,他所描绘的形象,不仅生动、鲜明,而且概括性强。这是鲁迅杂文的另一特色。 比起其他文学形式来,杂文的形象创造不是通过行动和对话来刻画完整的人物性格,它“所写的常是一鼻,一嘴,一毛”,它的方法是多样化的,可以利用比喻、故事,也可以根据对象特点直接描绘。鲁迅在这方面的笔力,就像名画师的速写,寥寥几笔,然而逼真,传神。他抓住对象特点描绘出来的形象,经常给予读者以永不磨灭的印象。例如他根据帮闲文人的行径,维妙维肖地勾画了二丑的嘴脸。这是一种扮演公子的拳师或清客的角色。“他有点上等人模样,„„倚靠的是权门,凌蔑的是百姓,有谁被压迫了,他就来冷笑几声,畅快一下,有谁被陷害了,他又去吓唬一下,吆喝几声。不过他„„一面又回过脸来,向台下的看客指出他公子的缺点,摇着头装起鬼脸道:你看这家伙,这回可要倒楣哩!”①鲁迅还深刻地指出,这最末的一手,是二丑的特色。这是一种勾魂摄魄的艺术,不仅鲜明、深刻,而且具有典型的意义。《爬和撞》描绘了这样的形象:人们在拚命地往上爬,然而爬的人多,拥挤不堪,于是就“撞”——投机冒险。撞好了,自己就发财显贵。撞不好,至多不过摔在地上,仍旧可以爬。这样,爬了来撞,撞不好再爬。鲁迅就是这样以活灵活现的形象,概括了当时一种重要的社会现象,概括了某些人的全部人生哲学和经历。他描绘“西崽相”,是“倚徙华洋之间,往来主奴之界”,刻画生在阶级社会里而要做超阶级的作家,是“用自己的手拔着头发,要离开地球一样”,都是形象逼真,语言凝炼而幽默。

鲁迅还经常运用书本或自己创造的故事来构成形象,表达思想。由于不是虚假的杜撰,而是从真实的生活感受出发,故事里渗透着个人深切的体验,所以莫不栩栩如生,发人深思。《立论》②里描写一个人家生了男孩,满月时请客,有人说这孩子将来是要发财、做官的,有人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许谎。但说谎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这故事内容很简单,似乎是个笑话,它是这么生动、有趣,但却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要“既不谎人,也不遭打”,该说些什么呢?这正是一个战斗的现实主义作家的隐痛,因为在自欺欺人的旧社会里,确实是难于说真话的。

运用譬喻等手法,造成鲜明的形象,用形象来说明问题,这是杂文的评论性所决定的。鲁迅的杂文有许多这类成功的范例。如对保存“国粹”的批判,他先解释“国粹”,必是一国独有,他国所无的事物了,但这未必就是好。接着就说:“譬如一个人,脸上长了一个瘤,额上肿出一颗疮,的确是与众不同,显出他特别的样子,可以算他的‘粹’。然而据我看来,还不如将这‘粹’割去了,同别人一样的好。”①有拟之于虫兽的,如叭儿狗,“虽然是狗,又很像猫,折中,公允,调和,平正之状可掬,悠悠然摆出别个无不偏激,惟独自己得了‘中庸之道’似的脸来。”②这个形象,由于它的高度概括性,已经走入生活,成为人们喜欢采用的普通名词。此外如把脱离社会培养的天才,比作离开泥土的一碟子绿豆芽,把封建社会比作僵尸等,都是富有表现力的确切的譬喻。

这种形象化手法,被用来表现复杂而深刻的思想,特别能够显示它的强大生命力,显示鲁迅的艺术创造性。在《朋友》里,作者为我们讲述这样两件事:小朋友最喜欢看变戏法,待到自己学会时,便索然无味;类似的情况是看电影,等到明白了影片的制造法,知道千丈悬崖者,其实离地不过几尺,从此便不以电影为神奇,处处留心它的破绽,自己感到无聊,反而后悔去看说明隐秘的书。这是十分平常、简单的事,作者让你思索它的含义,接着便把你引导去面向当时的一个生活真理:“暴露者揭发种种隐秘,自以为有益于人们,然而无聊的人,为消遣无聊计,是甘于受欺,并且安于自欺的,否则就更无聊赖。”这样一个道理,如果要用概念推理的办法来写,那真不知要说多少话,恐怕也难于说清楚,现在从生活出发,只写了那么两件事,互相印证说明,读者便完全给说服了。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灯下漫笔》。作者从钞票贬值折价换成现银,反而沾沾自喜的心情,一下子联想到人极容易变成奴隶,而且变了以后,还万分喜欢,从而反映了有关中国人民历史命运的一个大主题。这种表现方法平易近人,它使一个抽象深奥的思想,十分容易地为读者所接受。

鲁迅的形象化手法,都表现了贴切、平易、新鲜的特点。他的无论那一个形象,总是十分切合事物的真象,一丝也不走样。贴切是形象化的生命,不贴切就失去了形象存在的价值。而且他又善于就近取譬,使读者感到亲切。如所周知,一切形象譬喻,都必须以浅近的、读者熟知的事物来喻深远的、读者不易了解的东西。但是浅近而熟知的事物,如果处理不好,则容易成为陈词滥调,引不起读者的兴趣。这就必须从新颖的角度去运用它,发现前人未曾发现的意境,使形象别具新意,不落俗套。这才能使两者很好地结合起来,既平易而又新鲜,给读者以无穷的回味。 形象的力量,是诉之于情,从而喻之于理。所以有人认为:形象是感情的发酵素。鲁迅善于把叙述和评论形象化,也善于寓感情于形象之中。他的强烈的爱憎分明的感情,总是含蓄于字里行间,借形象而扣打人们的心灵。浓厚的感情色彩,不仅突出地表现在他的一部分抒情散文里,而且也表现在他的许多偏重于叙述和评论的篇章中。总之,与形象而俱在,鲁迅的杂文表现了浓烈的感情色彩的特点。

鲁迅的杂文,有一部分是抒情散文。在这些文章中,作者经常借形象以抒情,鲜明的形象与真切的情思合而为一,强烈地吸引着读者,激动着读者。如《夜颂》这样描写了黑夜和白天:“夜是造化所织的幽玄的天衣,普复一切人,使他们温暖,安心,不知不觉的自己渐渐脱去人造的面具和衣裳,赤条条地裹在这无边际的黑絮似的大块里。„„现在的光天化日,熙来攘往,就是这黑暗的装饰,是人肉酱缸上的金盖,是鬼脸上的雪花膏。只有夜还算是诚实的。”这两幅形象,寄托着作者深刻的感触,他对比黑夜和白天,憎恶光天化日之下的“真的大黑暗”,憎恶一切人造的面具和衣裳。在一些纪念文章里,作者也经常运用这种手法来表达对于死者的感情,如《忆刘半农君》,写“五四”时期刘半农的战绩时,提到当时有些人批评他“浅”,但作者却赞美这“浅”:“他的浅,却如一条清溪,澄彻见底,纵有多少沉渣和腐草,也不掩其大体的清。倘使装的是烂泥,一时就看不出它的深浅来了;如果是烂泥的深渊呢,那就更不如浅一点的好。”最后又说:“我爱十年前的半农,而憎恶他的近几年。„„我愿以愤火照出他的战绩,免使一群陷沙鬼将他先前的光荣和死尸一同拖入烂泥的深渊。”在这里,形象的描写,真挚的友情,严正的历史评判,取得了和谐的统一,给予读者以回味无穷的感受。

鲁迅表达感情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并不限于形象和譬喻。他善于运用排比等修辞手法,反复咏叹,以宣泄一种不可抑止的感情。《记念刘和珍君》描述刘和珍等牺牲的事实之后,写道:“但段政府就有令,说他们是‘暴徒’!但接着就有流言,说她们是受人利用的。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种排比复沓的句式,有力地倾吐了作者的翻江倒海的激情,强烈地激起了读者对于反动派的仇恨。在《友邦惊诧论》等政治评论文章里,作者也经常运用这种手法来揭露反动派,表达鲜明的阶级感情。

鲁迅杂文的抒情,有时并不借助于比喻、排比等手法,他只是按照事物的真象加以白描,在朴素无华的文辞中,寄托着一种真切的感情。如关于柔石的一段描写:“柔石自己没有钱,他借了二百多块钱来做印本。除买纸之外,大部分的稿子和杂务都是归他做,如跑印刷局、制图、校字之类。可是往往不如意,说起来皱着眉头。„„他相信人们是好的。我有时谈到人会怎样的骗人,怎样的卖友,怎样的吮血,他就前额亮晶晶的,惊疑地圆睁了近视的眼睛,抗议道,‘会这样的么?——不至于此罢?’„„”①在这里,作者由衷的敬仰和怀念的感情,不是跟柔石的纯洁、善良、勤劳的品质同时写出,一样地感动着我们么?

鲁迅杂文的感情力量,特别表现在讽刺上。他认为:“‘讽刺’的生命是真实;不必是曾有的实事,但必须是会有的实情。”“它所写的事情是公然的,也是常见的”,但却是“不合理,可笑,可鄙,甚而至于可恶。”讽刺作者的本领,就是偏要提出这种“谁都不以为奇”的事,“而且加以精炼,甚至于夸张”②。比如,上面所举的爬和撞的形象,《立论》中的故事,都属于这一类,都具有明显的讽刺性,包含着作者的善意和热情,让读者在不禁发笑中受到深刻的教育。对于敌人,鲁迅也经常燃起讽刺的愤火,但为的是要把他们烧毁。比如《“有名无实”的反驳》,从报上引述一位国民党排长的话,同现实生活相对照,进行无情的鞭挞,几乎通篇全用反语写成,造成十分强烈的讽刺效果。鲁迅说:自己“好用反语,每遇辩论,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迎头一击”①。好用反语,是鲁迅杂文讽刺艺术的一大特点。在与论敌笔战中,尤其是这样。

总之,鲁迅的杂文,形式丰富多彩,手法不拘一格,莫不清新独创,给予读者以隽永的艺术享受。这除了思想内容的先进、深刻,有助于他在艺术上的发现以外,还因为他有丰富的生活经历和体验,有一座用之不竭的知识宝库。此外,他在写作过程中的认真构思和锤炼,也是十分重要的条件。“就算三五百字的短评,也不是摊开纸就动笔”。他曾这样说:“人家说这些短文就值得如许花边,殊不知我这些文章虽然很短,是绞了许多脑汁,把它锻炼成极精锐的一击,又看过了许多书,这些购置参考书的物力,和自己的精力加起来,是并不随便的。”①这种艰苦劳动、精益求精的态度,是非常值得学习的。让我们认真地学习鲁迅杂文的战斗性和艺术表现力,更好地发挥杂文打击敌人、教育人民的作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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